“你刚才说什么?”
楚辞一下子反应过来,喂药的动作一顿,从木勺滑落下来的一滴浓棕色的药汁在勺身底部来回晃动了几圈,垂坠间,水分越积越多,滴落,浸湿了铅笔裤的腿弯处。
魏巍瓮声瓮气回了句:“海底发现了一栋寒冰宫,整个宫殿只用三根冰柱支撑。”
“继续往下说。”
你说继续就继续?耍人玩呢?
魏巍戏袍一挥,像在唱戏般转起了圈儿,托着戏腔:“说起那寒冰宫殿,嘿嘿咿呀哟,不得不提当地个儿当,那百转千处弯---的冰---柱---”
高音没唱上去,楚辞黑着脸,把刚喂完的碗勺砸向魏巍。
后者动作灵敏,一手接住一个,笑吟吟递给楚辞:“别生气,别生气,好久没开嗓了,一时乐呵乐呵。”
更重要的一点,这碗和勺可是古董,还有那些药,是他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满天过海顺过来的,哪能想扔就扔呀。
言归正传。
海底那座闪闪发光的冰宫,深藏于万米之下,每一处都雕刻有繁密的花纹和数不尽的陷阱。
要不是这次的水灾闹得太大,上面的人也不会想着处理这片偌大的海域。可没想到,放进海底探查的高端机器的‘鱼眼’,居然送回了好几帧出乎意料的画面。
起初束绑在‘鱼眼’上的铁锁不够长,拍到的只是几张辨不清面目的刺白照片,就像是胶片没冲洗前就被曝了光,里头成型的人像或模糊不清或遭到了反光的影响。
总之难以辨别。
起初以为是早巨浪席卷而罹难的一艘大船,沉在海底多时,那反光的物体,想必是船上的某个物体被落入海面的光线折射而出的光。上头的人高度重视,立马安排身强力健的水手过来,可没想到打捞的难度远比想象中的要大许多。
首先,换了长锁的‘鱼眼’再次往下探入,越来越深,要水手沉如起码三百米的地方,手持‘鱼眼’,不能胡乱移动,才能勉勉强强拍到刺白光圈里的东西。
一传输,仅仅只是看看,就让众人全身露出彻骨拔凉的寒意。
从未听说过哪一个朝代有人建造过如此恢宏富丽的寒冰宫殿,雕工精湛,花色繁复,在海中涤荡多年,不仅没有遭到任何侵蚀,还以如此盛大的面貌凌驾在现代文明面前,不禁对此肃然起敬。
楚辞静静听着,始终默不作声。
尤光源意犹未尽,继续问:“然后呢?有人下去看过了吗?”
魏巍摇摇头,可把尤光源给急得:“是没有还是没打听到,你说清楚些,别再吊人胃口了。”
“这件事的调查就到这里终止,上面的人强行下了命令,谁也不许再提。”
楚辞替帝居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外套,笑着说:“这样的小事情,怎么会难倒你呢?”
猝不及防的夸奖,让魏巍喜从天降,捧着热乎乎的心口,笑得那叫一个舍我其谁。
傲娇一掀眼皮,眼睛眯成一条缝:“那是,我好歹也是活了几百年的青年人。”
尤光源:“......”
真受不了他:“快点儿,把你知道的消息通通倒出来。”
关于寒冰宫的事情,之前停滞的猜测又开始浮出水面,尤其是那些仗着自己有些知名度的大V,以此作为牟利的手段,不断开设各种视频,凭空捏造一堆无中生有的关于寒冰宫的各种传闻,还信誓旦旦的说,这些都是从野史资料里扒拉出来的。
呵呵,哪些野史?哪些资料?
无从可查。
更有甚者,尤其是年轻一辈的青少年,在逆反期,为了所谓的颜面跟一群狐朋狗友打赌,一定要拍到寒冰宫的照片。
结果呢?
接连好几天,海水浮出十几具尸体,都是在水中被水草缠住,无法脱身,活生生给溺死的。
这就是争强好胜的结果,可这样轻视生命的行为,居然还有很多人兴奋不已,甚至趋之若鹜。
后来,上头下了死命令,把这一片海域圈起来,日夜派人看管,严禁任何人靠近。
这半个月,倒还颇有成效。
“不过我打听到,总局那边已经派人来了,最迟后天,会开始对这座寒冰宫进行打捞。”
的确该打打捞上来看看,究竟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能让寒冰宫屹立不倒,并且还能在暗潮汹涌的海底完好无损。
说到这里,尤光源的好奇心被勾起,不过它没有直白的表露,毕竟帝居如今这样的情况,让人放心不下。
他没说,自然有人帮他问了:“要不,让我去探一探?”
鸷垢沉入海底后便再没消息,他已脱胎换骨,拥有了魔身,根本不可能放过他们。如今这般风平浪静,不知是否跟那座神乎其神的寒冰宫有关。
楚辞沉思片刻,点头:“也好。”
察觉尤光源炽热的目光,浅笑着拍了拍它的脑袋:“你也去,两人相互照应,可别吵架。”
“谁会那么没水平,跟条狗一般见识?”
“我是仙犬!仙犬!”
“切,不还是半斤八两?”
“你个癞蛤蟆。”
“M的,癞蛤蟆骂谁?”
“你!”
......
两人对骂着离开,楚辞在心头默念:万事小心。
重回崦嵫山,虽不是在现实世界,可阵法中的满目疮痍,让她倍感凄凉。
当初在四明山对着浩浩天地起誓,不破楼兰终不还。
可后来才发现,不论是嫽澧族的浩劫,还是整个神界的灭族之仇,都藏着一双看不见的手。
起初怀疑是梼杌,转念一想,他还没有这个本事。连她都斗不过的上古凶兽,根本称不上万恶之王。
还有谁呢?
谁还有如此大的本事?
不仅能够操控这个阵法,还能让......目光灼着沉睡不醒的帝居,心一抽一抽的疼。
忆起那日,老鼠精用尽全身的术法,强行挤进帝居的心脉,她想阻止,已然来不及。
看着他们融为一体,她知道,他是想阻止老鼠精再危害其他人。他也知道,这么做也将自己置身于刀山火海中,一不小心,就会殒命。
深谙此,他便在昏迷前,骨节分明的五指屈了屈,以薄唇对她勾起一个浅之又浅的弧度:回。
知夫莫若妻,他纵然还有半点力气,绝对会过来抱住她,颤巍着手,抹掉她满眸的眼泪。
额头在他胸前,蹭了蹭,汲取他的气息,像储存一份陈年老酒那边,记住所有关于他的一切。
无言至今,余半个月。
你让我等,我就等。
你一定要回来!
一定要!
芙蓉潭底,深而静。数不清的裂痕沟壑横七竖八,与筳簿将她抱来时别无二致。
找到那块如鹅卵石般绵清澈的白石头,抚摸上头的纹理脉络,还有曾经孕育了无数稗子草的地脉,除了荒土,还是荒土。
“楚丫头,自你拜到娲皇门下,我们从未对你有过多的约束,不过是想你平安喜乐的成长。”
那日,白酈带她进入圣石地界,如画卷般的追溯从眼前一幕幕闪过,最后告诉她,“你的体内,从出生那日,被魔族的魔尊火麒麟注入了难以消除的魔毒,至刚至阳,与你至柔至阴的身体全然相悖。”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何芙蓉潭里的水能夺走她的命。
她默然许久,只云淡风轻调侃了句:“可惜了,师父的衣钵,算是断在我的手里了。”
白酈又气又好笑,如此沉肃庄穆的气氛里,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而且还是攸关自己性命的大事:“你倒是看得开。”
“那不然呢?”小楚辞耸耸肩,“哭天抢地,或者干脆躲起来让你们找不到我?前者太丢人,后者太窝囊,都不是我想要的。”
白酈不禁忆起女娲当年一句话:有些事,除了她,谁也做不了,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白酈又朝旁走,漆黑的四周如被星光点燃了般,亮起一抹又一抹的光泽。
她背对着小楚辞,把深藏了上千年的秘密坦然相告:“魔毒无法拔出,可却能抑抗。”
“猜到了,不然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想知道抑抗的办法吗?”
小楚辞狡黠一笑,露出‘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的表情:“条件是让我把《荃蕙词》学得精透吗?”
“不,”白酈像一个会算命的神棍,料事如神吐蕊,“在我说完后,你会主动提出闭关。”
起初还不怎么想知道,听她这么言之凿凿,小楚辞禁不住激将法,落进她的陷阱里:“要是我没有那么做,你就再也不能逼我!”
“一言为定。”
最后,自然是白酈赢了。
楚辞掩着左胸口,那颗裂出淋漓血痕的心,此刻还在跳动,只是有一半,已经被黑翳浸得萎缩腐烂。
火麒麟下毒的部位,正在她的心脉处。
梼杌当年将潘玉儿引到她身边,还故意趁她动弹不得之时,对她使招,便是将未清的魔毒催发,春风吹又生,魔毒一碰到她的身体,重燃往日的旧情,还真是‘依依不舍’。
难怪筳簿决定用仙骨凝造另一个世界,当时他必然是发现了自己体内藏着的魔毒,不然怎会动用如此大的动作。
可为何选择在芙蓉潭?
以这里为起点,难道是有什么渊源?
她一步步走进潭边,头也开始晕眩,全身都在叫嚣着‘离她远点’‘不要过去’.......
她从不惧水,火也照玩不误,可为何在今日,从脚到心那么恐惧靠近芙蓉潭,还是说,魔毒惧水?
也不对,白矖姐姐一而再强调,芙蓉潭里的水会让这具至阴至柔的身体产生激烈的碰撞,催发墨毒,蔓延心脉体髓,一命呜呼。
踉跄间,怀中的光圈浮了出来,里头的羌蕊阖眸静躺,要不是全身遍布血迹,只会以为她是个沉酣于梦中的睡美人。
愀然间,她飘入芙蓉潭中,光圈一点点上下旋转,好似以天为景,以光泽为笔,正在描摹着什么。
像在画画,又像是......写字。
难道是羌蕊想跟她说些什么?
髣髴燕过留痕,风过留声。一笔一划、一撇一捺,拼凑出两个字:帮我。
“告诉我,我该怎么帮你?”
光圈再次滑动,一个或者是两个字,歪七扭八,看得出来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像什么,手?丁?
不,是打!
“打什么?”
像一双耄耋老者的枯槁之手,再也挪不了下一步,轻飘飘跌落裂壑的缝隙中,软绵绵的,滚来滚去。
楚辞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捧起那抹光圈,急促追问:“那个石头形状的字是什么?”
光圈在掌心里盘旋,却已是无声无息。羌蕊的面貌趋近于惨白,手指开始消散,像极了灰飞烟灭。
“羌蕊!”
她失声叫着,焦灼不已。
地脉开始动荡,整个阵法里的世界,连天都开始裂出了难以愈合的一条缝。
冷静,一定要冷静。
楚辞,你不能乱。
此时此刻只有你了,帝居还在泥潭里战斗,尤光源和魏巍去了寒冰宫,眼前面临的所有困难,只能靠自己去解决。
打什么?
那个石头又是在暗指什么?
楚辞跌坐在芙蓉潭底,头疼欲裂,髣髴有把锯子,正在朝着她的脑髓里四向切割。
眼前从清明到模糊,视线都蒙上了一层白雾,眼前一黑,渐次夺走她的视觉......
“回来,你干什么去?”
尤光源叼住魏巍的戏袍,将他往回拽。
“松口松口!快松口!”
魏巍心疼得快要死了,上头牙印子湿漉漉的,牙尖磨得咔咔直响。
尤光源照例翻白眼:“矫情。”
要真的爱惜这件戏袍,就该供起来,日日掸几下鸡毛掸子,抖个灰尘什么之类的,穿出来嘚瑟个什么劲儿。
魏巍攥紧手掌,深吸一口气,这个仇他记下了,以后一定打爆它的狗头。
尤光源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前方露出微渺星光的打捞专业队:“你说他们从哪里请来的人?的确有点手段,可如果里头的人真是鸷垢,这三脚猫的工夫还不够他塞牙缝。”
“鬼知道。”
他还沉浸在低落又记仇的情绪中,什么寒冰宫什么鸷垢,统统被他抛到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