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静得只能够听见众人的呼吸声。巫钧阳和巫子况,被拉去执行棍棒之刑,受刑之后也不会再回到狱中,而是被贬回巫山,不得再被朝廷所用。
屈原、穆鸿、宋玉三人各自沉思着,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罪行,他们的心中都颇感震惊与无奈。
宋玉的心中挂念着穆羽,对于大王的处决,穆羽还不知道,他怕穆羽会承受不住。宋玉无论如何也不允许穆羽死去,他想要救出穆羽,可是,他现在也是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办了。
"唉!"穆鸿一声长长的叹息,打破了这沉静的氛围,他紧锁额头,转头望向屈原,道:"先生,如今这种局面,我们该如何是好?"
屈原略一沉吟,道:"我一生的愿望就是希望楚国能够强大繁盛,不受外贼侵扰。我处处为楚国安危着想,也曾遭过贬谪,却仍不改我一心为国的真心!个人的生死荣辱,我早已抛诸脑外,如今落到如此田地,我只为楚国将来的命运担忧啊!"
穆鸿听着屈原的话,心内如波涛汹涌,他与屈原相交十数年,屈原的品质德行,早已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屈原一生为楚国劳碌奔波,实在不该落得如斯地步啊!
屈原的话,给宋玉的冲击也不小。宋玉跟随了屈原八年,这八年里,屈原待他如子,悉心教导他学问,上次时未还刺杀田单,他为他挡了那一剑,其实是为屈原而挡,那是宋玉为了报答屈原多年来对他的栽培,而心甘情愿代他去死。
屈原轻叹一口气,又道:"为楚国而死,我无怨无悔!只是连累了你们,还有那无数的兵士,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哪!"
穆鸿凛然道:"先生,我穆鸿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先生可以为了楚国甘愿献出生命,我为何不可?"
宋玉也道:"先生,我追随你多年,你对学生的教导,学生时刻记在心中!为大义而死,纵遭奸人陷害,又有何惧?"
屈原的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缓缓道:"得友如斯,得弟子如斯,夫复何求啊!"
刚刚还言辞激扬的穆鸿,此刻却皱起了眉头,他颇有深意地与屈原对视一眼,长长地叹口气,道:"先生,我不惧死亡,可是,我却不能够让兔儿去死!不只是因为我对她疼爱有加,更是因为她是,她是……"
穆鸿的情绪莫名地激动了起来,他紧紧握住了屈原的手,好像屈原会通过他的手传递给他无限的力量似的。
宋玉疑惑极了,他不明白穆鸿和屈原在说些什么。穆羽是什么?穆鸿到底想说什么呢?
屈原紧锁额头,凝望着外面,缓缓舒了口气,道:"你是打算将兔儿的身世公之于众?"
宋玉心头大惊,他想,兔儿的身世需要公之于众吗?他微微蹙眉,在心中暗自揣度,兔儿的身世定是否有什么隐情。
"先生,将军,兔儿的身世到底是怎样的?"宋玉问道。
"先生,将军,兔儿的身世到底是怎样的?"宋玉问道。
穆鸿望一眼宋玉,他知道宋玉心中早已明白,穆羽的身世另有隐情,况且如今他们一起沦落狱中,早已是一条船上的渡客,他对宋玉还有什么需要隐瞒呢?而且宋玉对穆羽又是那么的关心,穆羽的事一直瞒着他,似乎对他并不公平。
穆鸿与屈原对视一眼,从屈原的眼神里,他读出了许可的意味。穆鸿扭头对宋玉道:"兔儿她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她是大王和秦国蓁美人的女儿。"
"什么?"宋玉大惊,心头猛颤,脑中"嗡"的一阵,身子因为震惊似乎有些站立不稳,猛地向后一个趔趄,他突然感觉到一阵来自内心深处的绝望,他有气无力地道:"兔儿,是大王的女儿?"
"不错,她是大王的女儿。"屈原也道。
"这,这怎么可能……"宋玉内心的绝望更加深了,穆羽若成了楚国公主,那他这样一个出身微贱的人,又如何再与她相配?但是这样也好,这样穆羽就可以活下来了,他就这样带着穆羽对他曾经的爱死去,也算死而无憾了。
"唉!"穆鸿长叹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一颗明晃晃的珠子,陷入了深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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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他因善以弱弓射雁,又熟通用兵之道,得楚王赏识,受到重用,被封穆鸿将军,赐居将军府。当时,正值秦国公主嬴蓁入楚,嬴蓁貌美,善操琴,性子也很温和,颇受楚王的宠爱,一时之间,其他的妃子美人都被她比了下去。
很快,嬴蓁怀上身孕,楚王喜出望外,命人倍加照顾。嬴蓁受宠,已遭众多妃子美人嫉妒,对其百般刁难、陷害,如今又怀有身孕,在宫中便更是险象环生。
嬴蓁临盆,她深知郑太后不容许她生下带有秦国血脉的孩子,必会唆使其他妃子加害于她,为了她的孩子,她必须想办法自保。
生产那日,楚王急急赶往宫中看望嬴蓁,半途中却被郑太后硬召了去。郑太后以庆贺楚王喜得贵子为名,将楚王灌醉,又命素来嫉恨嬴蓁的吴美人前去加害嬴蓁。
嬴蓁顺利产下一女,她深怕孩子遭人毒手,于是派仕女出去寻找楚王,可是却遍寻不到。楚王被郑太后灌醉,她的仕女又怎能找得到他呢?
此时,应召入宫的穆鸿久等楚王不到,听说楚王去了后宫,便想去那里寻找,不料,却碰上了正急匆匆赶回宫去的嬴蓁的仕女。看到穆鸿,那仕女心中一动,她早听闻穆鸿将军为人正直刚勇,若是有他相助,必能保住蓁美人母女!
仕女连忙下跪,求穆鸿相助,穆鸿心软,答应了下来。
见到嬴蓁,穆鸿心头一颤,只见她脸色惨白,躺在床上,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怀中揽着一个婴孩儿。
听见脚步声,嬴蓁连忙睁开眼,缓缓扭头,口中用微弱的声音喊着:"大王!大王!"
穆鸿走过去,轻声道一声:"美人,是末将,不是大王。"
见来的不是楚王,嬴蓁的心猛地一沉,她立刻明白了,定是有人故意将大王支开了,好对她和孩子下手。望着眼前威武雄壮的穆鸿,嬴蓁的心里又升腾起了一股希望。知道穆鸿为人正直,效忠楚国,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大王的孩子被奸人所害。
嬴蓁拖着虚弱的身体坐了起来,喘气道:"将军,求将军,救救我们母女,一定要,要保住大王的骨肉啊!"
此时,嬴蓁用手轻轻抚摸那婴儿的脸颊,穆鸿低头去望,只见那婴孩儿白白嫩嫩的脸颊上嘟起红红的小嘴儿,额下两片浓浓的睫毛阴影,真是可爱至极,一股暖流突然经过穆鸿的胸膛,似乎他眼前的这孩子,注定了要与他有着生命的交集。
穆鸿也早就听闻后宫争斗不休,对这位从秦国而来又深受大王宠爱的蓁美人,其他妃子一直把她看作是眼中钉、肉中刺,如今蓁美人产子,只怕她们会对她不利啊!
穆鸿双眉一紧,拱手道:"美人放心,有末将在,谁也休想对您和孩子不利,直到大王前来!"
穆鸿的话令嬴蓁心中微微放松,一抹甜美的笑容袭上脸颊,那笑容,在穆鸿看来,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纯真。她轻轻抱起婴孩儿,轻柔地用脸触碰孩子的脸颊,这是她的孩子,她要给她最舒适的生活。接着,她把孩子放下,起身下床,缓缓跪在了穆鸿的面前。
"啊!"见嬴蓁给他跪下,穆鸿心头大惊,连忙也跪了下去,低头拱手道:"美人,您这是做什么?末将承受不起啊!"
穆鸿要扶嬴蓁起来,嬴蓁却推开他的双臂,满眼含泪道:"将军,可否答应蓁儿一件事?"
穆鸿的心一阵紧张,焦急地道:"美人有何事,起来再说啊!"
嬴蓁却缓缓摇头,紧锁眉头道:"将军可否答应蓁儿,将这孩子带出王宫,为她寻一户寻常人家安身?"
穆鸿闻言大惊:"这是为何?"
嬴蓁回头望望婴孩儿,满眼含泪,冲穆鸿道:"将军,蓁儿在这深宫之中生活得步步维艰,虽然得大王宠爱,可郑太后和其他妃子是却必定容不下这孩子,与其让她像我一样在这里艰难地生活,还不如让她在一户寻常百姓家中长大,兴许还能够得到些快乐。"
嬴蓁的话,穆鸿明白,她生出的孩子那是带有秦国血统的,郑太后必容不得,其他妃子出于嫉妒,定也容不下她,或者,生在寻常百姓家里,倒真能得到幸福和快乐。只是,毅鸿实在不忍心这孩子受苦啊!
"美人,末将……"穆鸿仍在犹豫。
"将军,求你一定要答应蓁儿!"嬴蓁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颗明晃晃的夜明珠,交到穆鸿的手里,"将军,这是我与大王成婚当日大王亲自为我戴在头冠之上的夜明珠,他日,若这孩子还能与大王相认,这颗珠子就是凭证!"
穆鸿望着珠子,沉吟着:"可是,美人,这……"
"吴美人驾到!"此时,突然有人喊道。
"啊!"嬴蓁大惊,倒吸一口凉气,惊慌地道:"将军,你快些躲起来!"
穆鸿也是心中大惊,他连忙起身躲入了旁边的帷幔之中。嬴蓁被仕女搀扶起来,急忙朝外面赶去。
吴美人迎面走来,面色冷峻,眼神之中满是杀气,身后跟着两个太监,那太监的手中个托着一个托盘,盖了黑色的布。
嬴蓁一眼就看出他们的架势不对,心头发紧。她拖着虚弱的身子,轻声问道:"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哼哼!"吴美人一声冷笑,"妹妹,你我都心知肚明,太后,她容不下你和你的孩子,我今日来,就是要替太后达成心愿的!"
"啊!"嬴蓁闻言心头猛颤,只觉一阵寒气迎面袭来,她浑身一颤,身子一软,倒了下去,仕女连忙将她扶住。
穆鸿闻言,心中激愤不已,他没想到郑太后会如此狠毒,竟不肯放过这柔弱的女子和无辜的婴孩儿!他紧握拳头,怒气冲天。
吴美人向左右各使了个眼色,那两名太监立刻领会,一把掀开托盘上的黑布,露出了盘中的白绫和毒药。
仕女们都吓得跪倒在地,浑身颤抖,不感出声。太后下旨,谁敢反抗?
"哼,要怎么个死法,你自己选吧!"吴美人冷冷道,语气之中满是得意。
望着托盘之中的白绫与毒药,嬴蓁缓缓跪下,眼中溢满泪水。两名太监走上来,将白绫与毒药摆在嬴蓁面前。
此刻,躲在帷幔之中的毅鸿,几乎就要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冲幔而出了。他刚踏出脚步,却听见外面嬴蓁坚定的声音:"生与死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若以我一死,能换得我儿一生平安,我亦死而无憾,还望上天成全!"
穆鸿深知,嬴蓁是在求他成全,将孩子带走,离开王宫。可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呀!可若是他冲了出去,那么他与她的关系便说不清楚了,他本不该到后宫来,又进了她的房间,若被人发现,必会遭人诟病,恐怕到时候连他自己也会失了性命,更何况救下孩子?
穆鸿轻轻走过去,抱起孩子,又躲进了帷幔之中。此时,只听得外面嬴蓁"咕咚"一声,已是将毒药吞下。穆鸿紧握拳头,恨自己的无能,无法救下她。
嬴蓁喝了毒药,缓缓倒下,失去了最后得意识。
吴美人冷笑一声,道:"蠢女人,你以为你死了你的孩子就能活吗?"她猛一挥手,命令道:"将那孽子也一并处死!"
"是!"两名太监应道,缓步朝里面走去,仕女们眼睁睁地看着嬴蓁丧命,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吭声,他们早已明了这深宫之中的生存法则,那就是不闻,不问,不管。
吴美人带两名太监进入里屋时,哪里还有婴孩儿的踪影,穆鸿早已抱着孩子向宫外而去。
吴美人又惊又气,问明孩子是男是女之后,赶紧去向郑太后禀报。
不言而喻,自然是郑太后。
私下,楚王不断派人寻找那婴孩儿的踪迹,可是根本寻不到。
穆鸿将那孩子带回将军府抚养,他对那孩子甚是喜爱,屈原也知道那孩子的身世,可也并不揭穿,还给她取名叫穆羽,希望她将来能够像鸟儿自由自在地在天空飞翔。
想到这里,穆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当年蓁美人之死,他仍是满怀愧疚之心,所以他对穆羽,才格外地疼爱。
宋玉望着穆鸿手里的珠子,眯起了眼睛,他早已猜到,这珠子定与穆羽的身世有关,难道,真像穆鸿所说,穆羽真的是大王和蓁美人的女儿?
穆鸿突然紧锁眉头,眼放精光,紧握珠子,沉声道:"我要去见大王!"
屈原微微蹙眉,他明白穆鸿身为人父的心情,虽他并不是穆羽的生父,可在他的心中,早已将穆羽视为亲生,甚至为了穆羽终身不娶!如今突遭大难,穆鸿必定要拼劲全力保住穆羽。
屈原舒了口气,缓缓道:"该来的总归要来,真相早晚都要公之于众。将军,你,去吧!"
穆鸿望一眼屈原,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坚定,他大步走到门口,大声地呼喊着:"来人!快来人!本将军要见大王!"
侍卫们也知穆鸿身份显赫,他如今虽以沦为死囚,可他要见大王,侍卫们也不敢不报。屈原给了他们一些好处,将那颗夜明珠交给了其中一个侍卫,要他将珠子交给楚王。
"大王见到珠子,自然会召见我!若你们敢误了此事,小心你们的性命!"穆鸿又嘱咐道。
那侍卫见穆鸿如此紧张,心中也不禁有些惧怕,连忙向楚王禀报去了。
穆鸿回头望着宋玉那疑惑的眼神,微微一蹙眉,道:"你一定对兔儿的身世充满了疑惑吧?也该告诉你了。"
穆鸿将当年蓁美人将穆羽托付于他的事情讲给了宋玉,宋玉听后,满脸的震惊,心中为穆羽有了生还的希望而感到高兴,可也为她贵为公主的身份感到心痛,他离她,恐怕要越来越远了。那又怎样,反正大王已经判了他们死刑,他明日就会死去,这样他就会永远活在穆羽的心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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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卫急匆匆地赶到楚王宫内,一进大殿,就见令尹子兰和上官大夫都在,秦国使者司马错也在。
见那侍卫颇为慌张地跪倒在地,楚王浓眉紧锁,心中甚是气恼,殿上有外使在,他暗自怪那侍卫的莽撞失礼。
"何事如此慌张?"还,还让奴才一定要将这颗珠子交给您!"
说着,那侍卫举起了珠子。远远望见那颗珠子,楚王的心猛地一颤,即使过了十五年,可那颗珠子却永远都和那张如花的容颜一起,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腾"地站了起来,颤抖着声音道:"快,快将珠子呈上来!"
"是!"一名太监缓步走下去,接过那侍卫手中的珠子,朝堂上走去。
楚王不待那太监走到他的面前,就猛地夺过了他手中的珠子。不错,不错,这正是他当年亲自为她戴在头冠之上的夜明珠!他的心在颤抖,握着夜明珠的手也在颤抖,他不明白,时隔十五年,为何这珠子又会重新出现,又是怎样落入了穆鸿的手中呢?
对于楚王的反常,就连郑太后都摸不着头脑,更何况是子兰和靳尚,司马错也和他们一样,惊讶地望着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