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夫人慈爱,并不喜日日给媳妇孙女儿立规矩,只让初一十五来请安,今日,正是初一。
蒋氏发了问,却不待停歇。
“大嫂,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虽然珩丫头不是你肚子里出来的,前些日子又被退亲臭了名声,甚至还做了些忌讳的事儿,但到底是长房嫡女,皇室血脉,你不能就这么不管她呀。咱自家人体谅她知道她是忘了请安,但要是传出去了,别人家可不会这么想,刚退了亲要是再加上不孝……”
冯氏的目光一寸寸冷了下去,这个蒋氏,越活越回去了,屋子里这么多人,真以为只她长着双招子么。
果不其然,伴随着蒋氏喋喋不休的说话声,老夫人很快面罩寒霜,径直抓过面前的汝窑白釉茶盏砸过去。
到底年纪大了,力气准头都有限,只擦着蒋氏脸颊飞过砸到脚边,四分五裂,惊心动魄。
蒋氏脸上挂着湿哒哒的茶叶,整个人都懵了,等看明白老夫人脸上不加掩饰的怒气,腿脚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媳妇儿有错,老夫人息怒!”
几个娘子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纷纷压低了脑袋。
要不是顾忌着小辈们在,老夫人真想把榻上的雕花小几也一骨碌砸过去,看能不能把这个蠢货的脑袋砸开,搞明白里面是不是全是水!
王氏挨着蒋氏近,衣摆上被殃及染了一小块水渍,她不着痕迹拿帕子擦了擦,余光不经意间掠过惶恐瑟瑟的蒋氏,忍不住默默道了句蠢。
珩丫头不来请安,说出去没脸的又那里是长房一家?一个府里的姐妹兄弟,四娘子品行不端,其他的又能好到哪儿去?
世家贵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再者,不尊重长辈的侯府娘子固然遭人唾弃,但不被晚辈敬爱的祖母又能有脸到哪儿去?
“老夫人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冯氏似是才反应过来,面带歉意又自责:“说来也是我糊涂,只想着阿珩久病不愈受了凉风更是不好,却又一时忘了给二弟妹讲清楚。老夫人要怪就怪我吧,不是阿珩不知礼数,实则是……是我这个母亲没做好!”
不痛不痒几句话,既体现了身为嫡母的宽宏慈爱,又解了老夫人眼下僵局。这才是生了玲珑心肝的人。
老夫人脸色果然好看了一点,也只好看了一点,仍冷眼看着蒋氏:“你是有错。回去把女戒抄上百遍,不得假手于人,什么时候抄完了,也想明白错在哪儿了再来我这荣禧堂。”
当着妯娌晚辈丫鬟婆子的面被罚,蒋氏只觉仿佛回到了少女时期被嫡母苛待的那段日子,臊地恨不得把脸埋到地缝里去,呐呐应了声是。
片刻后,罗妈妈从外头进来,俯到老夫人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冯氏的错觉,她总觉得罗妈妈在这个过程中似乎看了自己一眼。
谢清羽在老夫人手边上也没听清罗妈妈说了些什么,小声问道:“祖母,怎么了?”
老夫看了屋内的众人一眼,淡道:“珩丫头到荣禧堂门口了。”
*
青禾一撩开厚厚的棉布帘子,谢清珩就觉热气迎面而来。
老夫人怕冷,不算暖和的天气里,屋子四角都摆着炭盆,烧的暖烘烘,又有些闷人。
内室里似乎过分安静了点,平日叽叽喳喳话多的和麻雀一样的二婶蒋氏,破天荒的成了鹌鹑低着头一言不发,姐妹们纷纷伸着脑袋看她表情算不得自然,三婶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只有大夫人冯氏露出谢清珩熟悉的巧到好处的微笑。
乍一看到这么多熟人,尤其是里面还有一个披着宽厚纯良皮的冯氏,她瞳孔一缩,掩在袖子下的双手不自觉的握成拳,指甲掐进肉里却毫无所觉。
翻涌的恨意席卷而来,几乎把她吞噬,她突然有点后悔,什么徐徐图之,她就应该揣一把匕首直接捅进这些人的胸口,让她们立即死去才是!
但也只是这样想一想罢了。
谢清珩敛下目光。
多年的苦难造就下,她早不再是当初那个意气用事,随心所欲的小姑娘了。她不会让这些人好过,更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一群蛇虫鼠蚁,直接碾死容易脏鞋。
谢清羽从老夫人身边走下来挽着她胳膊,看样子十分高兴,亲热道:“祖母刚还叮嘱母亲送些补身的山参杜仲什么的去公主府呢,三姐姐你就到了。”
花朵儿一样的年纪容貌,两姐妹站一块格外养眼,一个清艳若芍药,一个娇柔美如春杏,画面动人。
谢清珩冲着她扯了扯嘴角,借着给老夫人行礼的功夫不着痕迹把谢清羽环着的胳膊收了回来,屈膝道:“孙女儿半路上耽搁,来晚了,请祖母责罚。
谢老夫人慈眉善目,温声道:“身子都没好利索就记挂着来请安,我做祖母的,心疼还来不及,那里舍得责罚。”
又吩咐罗妈妈:“给珩丫头取个手炉,再端几碗刚熬好的冰糖雪梨来,这玩意儿清肺解咳,珩丫头待会儿多喝点。”
谢清羽冲谢清珩眨眨眼,道:“祖母这儿的糖水最是好喝,不止三姐姐要多用,我待会儿也要多喝几碗才是。”
只要谢四娘子一开口,谢老夫人的眼角永远都是弯的,这种细微的变化,谢清珩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待她,谢老夫人自然也极好,但谢清珩从有记忆以来,就清楚知道,不一样,对她的那种好下面,藏了疏远和客气。
她觉得有些讽刺。
在这写着“昌平侯府”四个大字的宅邸里,她这个长房最尊贵的嫡长女,除了身份和血缘,似乎什么都没有。
突然,有人扯了扯她袖子,谢清珩一抬眼,对上一张秀美的巴掌脸。
谢二娘子谢清箩伸手过来握了握她的手,目露关怀,道:“路上过来风大,三妹妹既还病着,怎么也不穿的厚实一些。即便记挂祖母,也不能全然不顾自己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