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这样子吗?”
良久,谢三娘子蹙着细如柳叶的眉,难以置信的开了口,目光扫过冯氏,扫过樊婆子,停在郑妈妈身上,很是复杂,但最后,咬了咬唇,仿佛是下定了决心:“郑妈妈,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郑妈妈瘫软在地,脸白如纸,心神被樊婆子的话搅乱成一团乱线,面对三娘子这般接近真相的质问,心虚又惊恐,竟不知该如何狡辩,下意识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冯氏。
“口说无凭,不过是些无中生有的猜测。”
做了十数年的当家主母,冯氏大场面见的也不少,现如今还算镇定,道:“害三娘子投缳的人分明就是姚婆子,人证物证具在,绝不可能另有他人!”
“樊婆子,虽不知道你是如何晓得姚婆子害三娘子一事,但你想借此脱罪,绝无可能。”
她冷睨了樊婆子一眼:“你这般心机狡诈之辈,也难怪私逃出府后会遭人报复。郑妈妈误会你害三娘子,为了四娘子找了姚婆子当替死鬼,还要杀你灭口?”
她声音沉了下去,招了招手:“真是不可理喻,郑妈妈是海棠院的人,难不成,你这一番乱七八糟的言语居然是冲着我来的吗?一介逃奴,还有胆子敢回来……来人,把她拖下去。”
这是对峙不成,要硬压了。
几个婆子的手往身上招呼,那巧劲儿疼的樊婆子大汗淋漓,嘶嘶直叫唤。
“我说的都是真的!三娘子,三娘子你肯定知道的,那害你之人不是我,也不是姚婆子,这就是证据啊!”
她忍着痛一边挣扎一边高呼,推搡间,怀里突然掉出来什么东西,众人还没看清,拖人的婆子无意间一踩一踢,就落到了谢清珩的裙摆下。
一支钗。
简单大方朴素,但也不是樊婆子用得起的花钗。
谢清珩弯腰把碎掉的钗头和钗身捡了起来,拼凑好是一朵含苞玉兰花的形状。
樊婆子双手死死的扣着门框,指节用力而泛白,似乎一松手就会跌入深渊:“……还有这支花钗!是郑妈妈留给那伙人的信物……我没有说谎,她想杀人灭口……三娘子,你信我……”
随着脚步声远去,呼喊求饶声渐渐归于沉寂。
谢清珩摩挲着被她拼回去的玉兰花瓣,有些硌手,又有些眼熟。她伸出手捧着,把花钗呈到了谢老夫人眼前,谢老夫人眯了眯眼,片刻后扫了冯氏一眼,那目光看的冯氏浑身不安。
之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喊闹的樊婆子身上,花钗又小,从它出现到摔碎再到被谢清珩捡起来,几乎就是眨眼间的事情,加之谢清珩背对着冯氏,以至于她到现在还未能看到花钗。
荣禧堂里,又静了静。
灯芯噼啪的声音听的人胆颤心惊,冯氏往前走了几步,在看清谢三娘子手上的花钗的瞬间,瞳孔骤然一缩。
“这……”
本该曝尸荒野的樊婆子意外出现,她含笑镇定,本该殒命归途的苏姨娘强势回归,她从容不惧,但此时此刻,在看到这支再眼熟不过的花钗之时,冯氏维持已久的平静骤然破裂。
这分明是她的玉兰钗!
冯氏脸色由白变红,死死盯着花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上一刻,她还在底气十足的逼问证据……
而现在,证据诡异的出现了。
以一种她从未想到的场景出现。
这支雪色玉兰钗,算不得多名贵,却是谢大老爷借着传归家书,托人一同带回送给她。
冯氏和谢大老爷自幼相识,成婚后那怕只得谢清羽一女,依旧感情深厚,这玉兰钗于她,非寻常珠宝可比拟,她日日带了有一段时日,后来怕碰坏了,就吩咐郑妈妈收好,现在怎么会出现在樊婆子身上?
派人解决一个婆子,那里需要什么信物?即便需要,郑妈妈也不会蠢到拿这种东西去。
代表了夫妻多年恩爱的玉兰钗,在这一刻,带给冯氏的不再是甜蜜欢喜,而是变成了一把熊熊燃烧的火,她不仅不是取暖的人,反而在不慎之下,沾染上了火星!
冯氏从未体验过这般煎熬的时刻。
谢清珩平静的沉默和谢老夫人失望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苏姨娘,顷刻间,汗水便湿透她贴身的那一层衣料,保养得宜的长指甲更是不自觉间掐进了肉里,汗水一沁进去,难以形容的疼痛。
若是别的什么东西也就罢了,偏偏是这支玉兰钗!到了这个时刻,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摆弄了一道,冯氏十几年的当家主母就白做了!
从玉兰钗出现的那一刻,郑妈妈就再也保不住了。冯氏在心里恨恨道出“苏绾”二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有决断。
“花钗是我的。”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垂眸道:“平日里,是郑妈妈在掌管我的妆奁,说来也是惭愧,媳妇儿并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樊婆子身上。”
她清楚知道,想否认自己是花钗的主人,已经太晚,也根本没这个可能。苏姨娘外出,或许未曾见过,但无论是谢老夫人,还是谢三娘子,都曾在来荣禧堂请安时见过这支玉兰钗。
大大方方的承认,反而更容易洗脱嫌疑。
真是万万没想到,区区一个从未放在眼里的看门婆子,竟然能把她搭进来!
可惜郑妈妈了。
冯氏暗叹了一句。
“郑妈妈还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盗窃大夫人的首饰。”谢老夫人把佛珠往手腕处挂了挂,抬手缓缓压了压眼角,声音里透着疲惫,侧身吩咐罗妈妈道:“明日去唤两个牙人来,不安分的人且打发出去吧,省得脏了侯府的宅子。”
到了这个地步,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两个婆子的互相攀咬指认,先是牵扯到了谢三娘子,后又把谢大夫人扯了进来……
无论谁对谁错,对侯府都不是一件好事。一辈子心血都放在侯府里面的谢老夫人绝不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老夫人,郑妈妈可不仅是盗窃珠宝这一桩罪。”这个局面明显对冯氏不利,苏姨娘和她不对盘多年,又那里会轻易让谢老夫人把事情翻篇。能在荣禧堂里看冯氏吃瘪,她才不乐意做个好人,顺那冯氏的心,不依不饶道:“樊婆子可还说了,郑妈妈杀人灭口是想掩盖三娘子投缳的凶手。如今,害三娘子的凶手是谁我们都不清楚,就要把人打发走了吗?”
冯氏已经从初时的惊慌中冷静下来了,冷冷刺了一句:“阿珩这些日子的事,想不到苏姨娘不在,竟也能如此清楚。”
“那是当然。”苏姨娘扭头横了她一眼,翘着嘴角道:“公主府里的事,只要我想知道,那隔着千远万远,我也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