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由着这一点,她今日才会借着送药的名头进来内室。
说起青禾,红荔气恼不已。
她和白茉从八岁起就在娘子身边伺候,是碧月轩甚至整个公主府最有脸面的大丫鬟,如今却被一个外来的乡下野丫头抢了位置!这感觉,比被人逼着吞了个苍蝇还难受。
也不知道那乡下野丫头会什么蛊惑人心手段,哄的娘子竟不让她近身伺候!
但天上掉馅饼,一个不慎也能砸死人的,尤其还是在娘子生病不虞之时。
可七八天过去,青禾竟诡异的没被赶出来。这实在是出人意料,根本不似娘子惯常的作风,红荔坐不住了,于是就有了今日这一遭。
红荔压下心底浓厚的不忿和不解,耐着性子劝说三娘子用药,道:“婢子知道娘子怕苦,但良药苦口利于病,吃了药,病才会好。好不容易身子才有了起色,娘子可要保重才是。”
谢清珩“嗯”了一声,把目光移开,静静的搅动着粥碗里的小银勺。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她自然要养好身体。
红荔见她不反对,暗自松一口气。
重获一世大病初愈,桩桩件件都是好事,谢清珩食指大开,胃口比康健之时还佳,没滋没味的白粥,就着小菜足足用了三小碗才搁筷,漱了口。
“先下去吧。”她看也不看送到手边的药碗,直接吩咐道:“把青禾叫进来。”
红荔身子顿时僵住,神情愕然。
“怎么了?”谢清珩看向她。
红荔低下头藏住眼底的忿然,声音透出几分为难,小声道:“青禾前些天值夜累坏了,还在屋里躺着。”
谢清珩皱了皱眉。
红荔再道:“小丫鬟实在是叫不醒她,才来寻了我。”
说完前因后果,又善心替青禾开脱解释:“青禾以前只是一个粗使丫鬟,想来并不习惯值夜才会这般疲累,娘子莫怪她,婢子以后好好教她就是。”
身为奴婢,主子已用过晨食,自个儿却还在屋里歇着,怎么也说不过去。
看着红荔善良担忧的脸盘和娇俏玲珑的身段,谢清珩神情复杂。
雪色绢花玉兰簪,和红荔清秀俏丽的脸相得益彰,不贵重,但精致讨巧,是一个丫鬟所能用上的最好之物了,两个月前红荔生辰,她破例打赏;鹅黄色杭绸夹棉春衫,柔软温暖,一匹料子十两银子,出身差一些的官家娘子都不一定穿得起,在红荔身上,习以为常。
公主府里最不缺的就是银钱,只要她愿意,她不介意自己的丫鬟活的像个富家娘子。
前提是,这个人值得。
但有着上一世记忆的她,清楚的知道,红荔会背叛她,在她以侍妾之位嫁入五皇子府之后。
原来,不是到了五皇子府才变的恶毒,而是一开始,她最器重的大丫鬟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真是眼瞎。
良人不是良人,忠仆不是忠仆。
那怕曾加注在谢清珩身上的痛苦,她都用尽全力的回报了回去,但再一次看到红荔,想起往事,她还是忍不住想唾弃自己的眼瞎心盲。
若非重活一世,听了这番看似纯善实则挑拨的话,她定会被牵着鼻子走,如她所愿厌弃青禾。
好在,三娘子不再是三娘子。
“既然累了,那就让她好好歇着,今日不必过来了。”
她收敛心神,转身取了把金花发梳放到红荔手里,吩咐道:“赏给她。”
红荔身子晃了晃,一度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但指间亮的刺目的金发梳又告诉她,娘子真的要赏青禾!
虽是金玉堂三年前的旧制式,娘子妆匣里最次等的首饰,但这发梳也绝不是一个丫鬟敢用的。娘子乐意赏这种东西,自然不是指望青禾越矩,是默认她可以拿去换钱。两厢一对比,赏给她的那些玩意儿仿佛都是笑话!
红荔捏着金发梳低下头:“是,青禾知道了肯定欢喜。”
青禾并不欢喜,因为她睡过头了。
一觉醒来,日头已偏西。一问人,居然已过午时。
她急急忙忙赶到碧月轩,才发现三娘子在午休,守在外间的是两个二等丫鬟。
“娘子刚歇下,早上是红荔姐姐在伺候。”一个丫鬟小声和她说起早上的事情来:“大夫人那边依旧派了人来问候,娘子没见。不过,看起来身子好了大半,心情也不错,辰食足足用了三碗白粥……知道你睡过头了也没怪罪,不仅给了赏,还吩咐大家不要去打搅,让你好好休息。”
记起桌子上冒出来的金发梳,青禾瞬间想明白她们口里的给了赏是什么意思。
三娘子对她好,她自然能感觉出来,只是没想到,能好到这个地步,暖流顿时在心底涌出。
近黄昏,三娘子才醒。
照例,青禾入内室伺候。
三娘子有言不怪罪,还赐了赏,但青禾自认不是一个恃宠而骄的丫鬟,直接跪下告了罪,自请受罚。
谢清珩自然不会怪罪。
青禾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比她更清楚,上一世,白茉惨死红荔背叛,她身边能信的人越来越少,而青禾,一直是其中之一。
“不是什么大事儿,别跪着了,去给我倒杯水来。”谢清珩压下一个哈欠,把人叫起来,想了想,又吩咐道:“叫人去和春院寻只姨娘的信鸽来。”
苏姨娘是宁阳长公主的陪嫁女官。大长公主离世的头半年,和现在的昌平侯府大夫人冯氏一同被纳做良妾。
名义上只是一个姨娘,但谁也不敢小看,是长公主府里真正的管家人。谢清珩和谢昀两兄妹也是她看顾着长大的。
不过,苏姨娘两个月前归乡探亲,至今未归。
很快,就有人把鸽子送了过来。谢清珩摸了摸白鸽的羽毛,目光复杂。见她出神已久,青禾忍不住问道:“娘子,这鸽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想起来一些事情。”谢清珩定了定神,让青禾去取了笔墨,很快,白鸽带着小小的纸片消失在了浓墨一般的夜色里。
青禾后知后觉道:“娘子想姨娘了?”
谢清珩叹了一口气,道:“是啊,我很久没见到姨娘了,都快记不清姨娘的样貌了。”
人一遭难难免思念亲人。青禾有心想劝解几句,可奈何自己嘴笨,半天也想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
临歇息,谢清珩问了青禾日子。
青禾答:“明日是初一。”
谢清珩看了一眼香炉:“今夜不必点香了,也是时候去侯府请安了,明早早一些唤我起来。”
青禾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