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南接下来的时日也没去找萧陨,忘了问他的暂住地址,也找不到,安安稳稳用身上余下的银子置办了点干粮之内的,等着三日之后南城门的约定,只是想到这里,似乎自己也是忘了与萧陨提约定的时间,光看着萧陨的窘迫的神色,通情之下急于离开,对于这些当时便没有深想。
如今一看,恐怕到时候要吃苦头喽,徐江南自嘲一笑,不过想到萧陨,进了女子商铺,徐江南顿了顿,四下打听一番,先是去了趟城南十八巷,青楼楚馆小筑的地方,因地制宜,徐江南走过那么多城,这些浅显的道理都懂,客栈对面开酒楼,青楼对面除了朱阁,便是面饰店,方便行事。不过徐江南想的挺对,就是可惜了,身上的银子还不如饰品上的珍珠大,更不用这寸土寸金的地,就算个木簪子,沾了点十八巷的气,也得买个好些价钱,徐江南没想起这茬,穷光蛋一个,又不好再做一次妙手空空横生枝节,悻悻然空手而归。
不过这站在门面上拉人的小姐面人,着实热情,更是有几个见到徐江南的面相,眼睛一亮,舞着小手绢小跑出来,逮着就是公子公子一顿莺声燕语,更有甚者扯着衣袖就要往楼里拽,徐江南哭笑不得,纵便徐江南这种从小在春烟坊耳濡目染下长大的,也是架不住这份热情,更有甚者,直接将脸给凑了上来,直白调笑说让徐江南吃她嘴上的胭脂。
不过徐江南好在知道应对,当狐狸遇见道行高的狐狸怎么办,那就装道士啊,徐江南没有装道士,装成了夫子,毕竟对于这些个清倌人,不懂风花雪月的夫子才是降妖的关键,好一顿义正言辞的之乎者也,本来差不多将身子都挂在徐江南身上的这群莺莺燕燕听了这话,颦蹙了下眉,不动声色的退了退。
倒不是一物降一物,只是这种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一般身上能有几块银子?不是都说多情的除了侠客,便是士子,本见着徐江南面貌有些文质味道,又背着个剑匣,那股子气质就像画里出来的一番,若是个真的通情的可人儿,一番云雨倒也就算了,眼瞅还是个不懂阳春白露的榆木脑袋,再加上摸遍了身上上下,也没摸到什么银子之内的咯手东西,心思就淡了,毕竟李安城不缺那些个长相英俊的富家公子,转而跟掌柜的打起了招呼。
掌柜的也是世故人,虽说笑贫不笑娼,但敢来十八巷的似乎也没有个贫人,眼底里其实也是有些个看不起做皮肉生意的这些个娼妓,自古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是这种动不动就是带着阔气公子过来照顾生意的,更是笑的脸上都生了褶子,滴水不漏的说下次给姑娘们打个折。
也是这时,门外走过个穿黄带紫的救星,配着的玉佩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头又带着紫金冠,杨风柳面的甚是潇洒。一众莺莺燕燕拥簇着又跑了出去,徐江南摊了摊双手,给了掌柜个歉意眼神,掌柜的倒是对徐江南有些好感,知道意思,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将先前的珠玉给又放回木匣。
徐江南轻轻退到店外,往昨日与萧陨分别的地方走去,在最开始的时候徐江南还有些奇怪,说为什么萧陨买个女子面饰不来十八巷,能随意给个陌路人花上一大笔不俗的银子,又想着买点足称心意的东西,这十八巷的东西也应该是最为恰当的。先前有些个不解,又想着萧陨提起他家娘子时候的羞涩,一个北地汉子的柔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如今一想,倒是有些佩服,怕是想着少沾惹这些风尘女子,远离点烟花地。
一路行走,过了好一会,在巷尾发现了个有趣的摊铺,不卖面饰不卖脂粉,原本徐江南以为是卖的那些个榻上风雅,进去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卖些个圣人书籍,门庭冷落,店家是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两耳塞着棉絮,坐在几案边上,看着书,时不时还用笔纸记录,勾画一下,看到徐江南进了商铺,也就抬了抬眼,然后又低下眼睑,自顾自地做起自己的事,显然他并不认为来这里的人会看上这些书籍,他开店到如今,似乎这个人是几年来第一个有点古朴书生样子的。
说起来这个姓柳的店家,家境算殷实的那种,喜欢看书,本来没什么不妥的地方,但身为长子,又是跟着柳老爷半生劳苦过来的正室所生,柳老爷后来发迹,也一直敬爱这位同甘共苦的共枕人,就是可惜了,命不好,吃了大半辈子哭落下的病根,没过上几年安生日子,便西归了。
由此一来,柳老爷便更加觉得愧对她,对于正室所生的这位长子,尤其关爱,这份家业怎么都觉得要交到他手里才觉得安心,到时候才有脸去见发妻。
柳老爷做生意大半辈子,不是个固执的老头子。虽说天下的读书人都看不起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的商人,但在商人眼里,何尝又看得起这种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如此一来,有些不喜,给了点银钱,硬要让他去做点生意。
父母之命不敢违,不然这些年的书也就白读了,不过他也想的开,拿着金银,跑到这烟柳地开了家书坊,柳老爷拿他没辙,叹了好些年的气。
不过还好,他也不给家里添乱子,逢年过节什么还会投其所好,给柳老爷捎带些个精致雅物,半年前也开诚布公谈了一宿,老爷子也算是想开了,不再强求,随他去了,再加上家里还有个小的,喜欢钻研经营之道,也就放任他了。
但是后来瞅着他年纪也有些大了,便想着找个媳妇让他成家,自己也好过过含饴弄孙的日子,又被他找了借口堵了回去,说自己考虑着明年春去趟金陵,看能不能赶上个恩科试试,柳老爷子听了之后愣了小半会,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心思又活络起来,读书是一回事,他瞧不起,但是如果能当官,柳老爷子顿时眉开眼笑,捋着眉须点头不止。
但话说回来,柳店家在这烟花地开了店铺,自己知道是为了读书,但那些原本一起的同窗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认为有辱斯文,将圣人书籍摆放到如此的地方,时而久之之后,在加上他又是商人之子,某些个清谈名宴便不也不爱跟他说。
若是春风得意,名声显露,过来一番自然是风流韵事,若是你功名未得,又常常浪迹在这种地方,晓不得会有多少诟名,柳老爷子先前听了这些乱七八糟的闲言碎语,有些担心,后来派了老管家去看看,得知消息之后,又迈着老爷步成天在城里闲逛。
徐江南见书坊内的书籍有些杂乱,摆的也是杂乱,很多还有翻阅过的迹象,想必是店家自己看的,时不时还有点记录的痕迹,不像是装样子,因为很多圈上的句子字词他也不认识,看的有些入神,呆的时间有些长,久的有些过分。
柳店家倒不是想赶人,毕竟无论怎么说,能在这种地方,待上这么久,还是站着,外面莺声燕语不断,就算是附庸风雅,强作姿态,在他眼里也比那些追文逐墨的要强很多,投机很多。
柳店家看完了这一页,抬头看了眼徐江南,伸了个懒腰轻笑一声说道:“小心点,这些可都是宝贝。”
徐江南侧过头也是一笑,将书籍展示给店家一看,随口说道:“店家,我瞧这些书好像都被翻阅过,这可不实在。”
柳店家取下耳中的棉絮,可能是没听清楚,但瞧着徐江南的样子也是猜到个七七八八,争锋相对说道:“客官这么一说,可是有些刻画无盐,唐突西施了啊。”
徐江南本就是随口一说,被人抓了话语的把柄之后,抹了下鼻子,没有说话。
柳店家见着这位背着剑匣的年轻人不接话,顿敛后温声问道:“客官也是有些闲情啊,到这地方来买书?买儒家的?还是道家?还是释家?”随后又摊开手看着自家像是自成一番天地的小店转了一圈骄傲说道:“这里都有。”
徐江南也听得出他的骄傲,虽然不知道他出于何意会在这种烟柳地开个书坊,但凭这些典籍上面的记录和心得,显然不是哗众取宠,倒也有些佩服,轻说了句:“店家,有《佛说四十二章经》么?”《佛说四十二章经》并不是什么孤本重要的佛家典卷,这是当初在弘道大师那里借阅过,没看完,但觉得不错,听到店家这么一说,也是心血来潮,平白一问。
这店家本来以为开始那番话会让这背匣年轻人说些古怪典籍之类的孤本,也是借此试探,没想到他倒是说了本普通书目,想来是真的求书。面色也是温和许多,从面前一堆摆放凌乱的书籍之中,随意一抽,便是徐江南要的,显然对这些书籍很是熟络。
徐江南接过书,看了下,有些卷页,同样是翻阅记录过,苦笑一下,想掏银子付账。
柳店家有些大方,这书本就不值几个铜板,摆了摆手,哈哈笑道:“算了算了,怎么说也是在下店里的第一位客官,可能也是最后一位,这点银钱就免了吧。”
徐江南将银子掏了出来,没有接这茬,扫了眼这满地的书目,疑惑问了句:“我见这些书籍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心得大概,想必店家也是个爱书之人,只是眼下这番爱书,可有些别出心裁。”
柳店家转回刚才的几案,坐下之后问道:“若依公子所见,圣人著书是为了让人爱这些竹宣白纸?”说完之后,很是骄傲的摇摇头,也不再看徐江南,自顾看书。
徐江南沉吟一会,将银子搁在书籍之间,轻轻作揖离开。
辗转几条街坊,到了昨日的巷道,没那么好运气碰见萧陨,毕竟李安城着实太大,街道又纵横交错,更别说各色行人摊铺,鱼龙混杂,哪怕萧陨混在其中,若不仔细,恐怕一眼也难以分辨出来。
进了商铺,这家就简朴的多,里面陈列的大多都是寻常人家用的,珍珠的也有,歪瓜裂枣的那种,不过有几支流苏簪子不错,南人手巧,同样是簪钗,但比之前在雁北看到的就要精致的多,活灵活现的,徐江南倒是江湖打滚摸爬过,说话也是圆滑,但要真的说给陈烟雨买点东西,选择起来着实困难。
徐江南咬着唇,不知道怎么选择才好。
这位店家大约就是甲子左右的年岁,瞧着徐江南的样子,哪里不知道这些小儿小女的心态,出声打扰,说了句没有丁点营养的话。“公子可是买给心仪的人儿?”
徐江南一脸笑意和善的点点头。
店家用这话做试探,瞧着这位年轻客官没有拒绝,心情也好,裂开嘴笑道:“公子,这两支簪钗可是有说法的,公子知道吗?”
徐江南望了眼左右手上的钗子,不是行家,除了一点款式上的不同,还真的没发现有其他门道,很实在很光杆的摇摇头。
店家诶了一声,头往后缩了一下,吧砸了下嘴巴,显然是说中之后,有些开心,继续说道:“公子,你左手上那个红绿相间的流苏名墨厢,取才子香红佳人绿的意思。”然后又侧了下身子,换了个姿势,也趁机换了口气,指着右手上的发簪说道:“公子,这只手上的流苏呢,名玉竹梅,取郎骑竹马来,起床绕青梅的意思。”说完也是很实在的羞赧一笑,缺了门牙,叹了口气说道:“不过可惜了,都是仿制的。”
旋即又抬起头,“公子,还要吗?都是些不太值钱的东西,随便给点银子,到时候给那几个针娘就好了。”
徐江南摸出仅剩的碎银子,眼神示意问了下够不够。
老店家眼神不错,点了点头。
徐江南将两支流苏发簪递了过去,笑着说道:“店家,将那支玉竹梅包起来吧,要那支。”
老店家响亮应承下来,也没多久,便递了上来包好的发簪,还有几枚铜钱,显然是用了心,还是大红布包的。
徐江南接过红布,却没接那几个铜钱,彻底身无分文。
转身离开。
老店家手脚不便,也没想着占便宜,追了出来,满街都是人,老店家揉了揉眼,还是没看到先前的背匣公子,摇摇头转身进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