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南豪情满满,壮志凌云,卫月嘴角含笑,她喜欢看面前这个人自信的样子,只不过豪情还没几秒钟,徐江南又是怂了下来,轻声问道:“之前在客栈与唐迹交手,就觉得他有所留手,上楼之后我也有意试探,这才确认他有所忌惮,难不成城中还有棘手的人物?”
卫月想了想之后谈笑自若,与早年之前的那副姿态截然不同,稳重说道:“那倒不是,前些时日为了立威,唐迹杀了一伙江北的江湖人物,而正好最近凉州军驻兵关外,之前就被那些人给盯上了,唐家若是想着东山再起,这桩事到时候算不算个钉子?而且……”卫月转过头朝着徐江南一笑,“而且新来的这个小旗官姓辛,原来跟过你爹,后来从北字军中调离了出去。”
徐江南点了点头,像是记下了。
而卫月则是继续说道:“性子直爽,当初跟着你爹打江山的人,只要有心,哪个不是非富即贵,辛年在军中打拼了二十余年,到如今还是个寒碜小旗官,就是因为性子太烈,除了你爹,瞧谁都不顺眼,关键他又是军中的人,还是个不上不下的小旗官,再是看不过去也就只能当做茅坑里的石头给搁置在一旁,而唐佑一事早年被当做笑话在金陵传了挺长的一段时间,辛年自然也知道,唐迹用唐家的名号能压过别人,在辛年这里只会火上浇油,你爹看不起的人,整个北字军,怕也没人看得起。
若是让他知道唐迹要在这里杀徐家后人。”卫月眸子精光一闪,点到即止。
徐江南有些默然,他是喜欢仗势欺人,但不是他爹手下将官的势,尤其这些个跟了他爹很多年的老将官,沙场活着下来就很不容易,没道理为了他在把性命搭上去,毕竟在他现在看来,朝廷是要除他而后快的,那名周尚书是其一,其二就是李闲秋,两个活生生的例子。
不过他很好奇的看了一眼卫月,在他的印象当中,卫月怎么都不可能头头是道的说上这么多,而且一针见血,这是让他很惊异的地方。
卫月眉飞色彩还在絮叨,突然之间觉得似乎气氛不对,转过头一看,发现徐江南盯着她的脸,她声调突然就小了下去,然后用手抹了下脸,咬唇说道:“怎么了?我脸上不干净?”
徐江南闻言回神,轻笑数声,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话,而且轻声的说了出来。“常人之情,穷则思变。”说完心里暗叹一声,再是坚毅的事情走到了尽头也会想着改变,卫月呢,性子为何突然变成这样,他怎么想似乎自己都脱不了这个干系。
卫月昂了昂头,只是听到徐江南小声说话的声音,却没听清楚内容,轻轻嗯了一声?
徐江南笑道:“没有,我就是觉得这段时间不见,你似乎变了很多。”
卫月抿了抿唇,低头看了看捧酒的手,假装释然的说道:“对呀,魏爷爷这段时间带我走了不少地方,以前眼界小,总觉得卫城就是江湖了,还觉得走江湖也不怎么难嘛,后来去了李渡城,才真的觉得人心险恶,在卫城我是卫家小姐,所以那些人都怕我,出了卫城之后,才觉得人命这种东西有人在意那就值点钱,没人在意,那就是真的卑微,死了就死了,就像平王府,还有韩家,虽说觉得死不足惜,可看到那场面的时候,心里还是不舒服,都说亲者痛,仇者快,可是我却怎么也痛快不起来。
后来魏爷爷还带我去了剑门关,万山高耸,见过一个采药老人,跋涉千里却只是为了绵薄生计,下面河流蜿蜒如长龙,听说那里也叫剑阁,比起来,我家后院那个就寒酸小气许多。
以前呢,我看的少,想的多,以为爹爹和哥哥在,天下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出了门才知道你说的没错,世道艰险,人心隔肚皮,尤其是你,隔了好几层肚皮,奸诈得很,初见的时候还说自己名叫卫澈,要不是太过巧合,我还真就信了。”
徐江南哈哈一笑。
卫月脸上笑意盎然,之后又是说道:“当时我还当时哪里的宵小,人不大,胆子却很大,但那时也不知道哪里的感觉,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也就没有说破。后来跟我哥一说,他就知道是你了,听我哥说你嫌弃他武功不好,是个累赘,就把他丢在燕子矶,自己一个人跑了?”
徐江南点了点头,像是认可了一样,不过忽然又补充了一句,“也不全是。”
卫月接了上去,“是觉得自己再往这个泥潭走上几步就会深陷,所以不想拉上他,是吧。”
徐江南无良笑道:“其实嫌弃他是累赘要多一点。”
卫月轻叹一声,环着膝盖,牛头不对马嘴的说道:“可是卫家还是被卷入了其中,老祖宗死了,董爷爷也死了,二叔离了家,我哥也去了金陵,偌大个卫家转眼之间散了大半了。”
徐江南收敛笑容。
卫月似乎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又是说道:“我不是说你的原因,因为我也知道,朝廷眼里容不下卫家,所以爹爹这些年跟程叔父交好,就是想让我哥入仕途。”卫月面露苦笑神色,“现在看来,朝廷还是忌惮卫家声望。”
徐江南轻笑说道:“没有完全把握,陈铮是不会下手的,至少卫澈性命无虞,不然的话,我早就死了。”
说完以后徐江南握着酒壶沉默着,在如今这个情景当中他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还是卫月打破了沉默,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收拾情绪说道:“你还记得天台山上那个行刺之人吗?”
徐江南愣了一下,转圜点头说道:“怎么了?”
卫月回忆了一下说道:“我和魏爷爷入江南道的时候,曾经在城门之外见过一张榜单,上面一人虽蒙面,但是双刀和天台山上的那名刺客几近一样,而且瞧着样式,跟天台山上一般无二。”
徐江南不知其意。
卫月又是说道:“听人说,此人夜闯皇城行刺,被发现之后跑了出来,被张榜巡捕了一段时间。”
徐江南嗯了一声,他知道这些不是重点,也知道卫月应该不会认错,鸳鸯刀的样式在江湖里不常见,尤其是一个男子,一大一小双刀在身,更何况卫月出身在江湖刀剑世家,以她以前的性子,想必对于这个也是有些了解,所以静待下文。
果不其然,卫月顿了一下说道:“之后我也让人去找过他。”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徐江南话没说完,瞧着卫月的神色,皱了下眉头说道:“没找到?”
卫月摇了摇头笑道:“找到了,此人就在长安朱雀街西侧的一方小院之中,只不过在找到他的时候,同时发现了另外一伙人也在找他。而且找他的这个人你还认识。”卫月笑了笑,给了个谜出来,挑衅似的看着徐江南。
徐江南想了一会之后,很是痛快的摇了摇头,他着实有些想不到,因为这件事追究到底知晓的人不多,除却自己和卫月,也就余舍和弘道大师知晓,余舍那样的人定然不会刻意去找一个人,而弘道大师没有这个理由。
卫月没有在这件事上难为他,与她而言,想着去找夜知冬一个是偶然看见榜单上的人物觉得眼熟,想起了天台山上的那一幕,第二个便是想试试这些如蛛网密布整个西夏的手下,是不是如沈涔一般说的厉害,只不过效果出乎她的意料,而且结果算是无心插柳。
卫月红唇微张,檀口轻吐一个名字。“魏阳。”
徐江南愣了一下说道:“他?”
卫月笑过之后,又是小心说道:“不过如今他似乎在给北齐的人卖命,而幕后之人是谁,不清楚。”
徐江南点点头接着说道:“那个人姓萧,我听一个人说他确实是北齐的人。”
卫月怔了一小会,她没想过说从徐江南口里听到这些,尤其语气不轻不重,听不出什么仇恨情绪,因为她过来凉州之前,听过一件事,就是凉州民风彪悍,又处在蛮荒之地,向来就不被江南道和西蜀道的州郡看好,虽说如今同归西夏,可人有自傲之心,这些年清淡了稍许,但还是有些,更不要说作为西夏的基础,对于北齐自然是深恶痛绝,二十多年前配合辽金南下一事,导致凉州大半沦陷,背井离乡,妻离子散的不在少数,更有甚者便是阴阳相隔,徐江南生于斯,长于斯,秉性想来也应该差不了多少,还有就是徐暄身死一事,她不相信徐江南不知道这后面其实会有北齐的推波助澜。
徐江南看着卫月的神色和态度,便知道她在想什么,轻笑说道:“很早之前的时候,我也觉得北齐之人都是阴险狡诈之徒,后来跟着先生走了一趟北齐,去过一次幽州渔阳郡,发现北齐和西夏区别其实不大,这人啊有吃有喝其实就满足了,再不济说上几句大话顶了天,跟西夏其实差不到哪里去,再者西夏北齐,那都是朝廷的事,我又不是朝廷中人,我是江湖中人,只谈恩仇,心情好了,路遇不平事,还能上演一出喝酒挥刀斩人头的戏幕出来,也算过过大侠的瘾,这才是过活,多想的那些都是扯淡。”
卫月听徐江南说的轻松,噗嗤一笑,放下心来轻哼说道:“别想哄骗我,我知道卫城是他救的你。”
徐江南没有接话,坐了下来,顺势趟在斜檐之上,舒舒服服的吐了口酒气出来以后笑道:“不错啊,都学会明知故问了。”
卫月俏皮笑道:“自然。”
徐江南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侧过头朝着卫月说道:“对了,能不能替我办件事?”
卫月哼哼唧唧嗯了一声,没答应也没拒绝。“那就得看本小姐心情了。”
徐江南轻轻一笑,不容置否说道:“我从戈壁背回来一个人,名齐红尘,桃花观我是不回了,你替我把他送过去?”
卫月闻言正经说道:“南北寺?”
徐江南点了点头,“不清楚,听说是南北寺的人。死了大半了,就剩一口气吊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来。”
卫月嗯了一声,算是应诺下来。
徐江南交代了这些之后,呼了口气,看了下天色,算着时辰大约差不多了,便从房檐上翻身而下,双肩扛着剑匣,一边搭着空酒壶,一边搭着手臂,吊儿郎当的往来路回去。
卫月在背后喊道:“姓徐的,给我说说戈壁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哎?”
徐江南摆了摆手,声音清朗说道:“下次吧,姓徐的这会急着去杀人。”
卫月顿了顿脚,又咬了咬牙,借着横梁而下,望着徐江南的背影娇骂道:“杀人,我瞧着是救人吧,哼,你要救,我偏不让你救。”说完,也是拔足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