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上沉默不语,那一夜和周婶儿短暂相处后他便明白了她的不易,自然知道金钱对她的意义。宗上犹疑不定之际,老者挤出一丝看似真诚的微笑,近乎讨好地说道:“宗老弟,周夫人,不如这样,我只收六百金币,剩下的二佰枚金币送给周夫人。你们看可好?”
“不行!至少要五百金币,少了一枚我宁愿不要那根手指了!”周婶儿犹如护着小年不让别人欺负似的护着尚且不属于她的金币,一副不容侵犯的姿态。
老者谄笑着望向周婶儿,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和身份。“周夫人,三百金币委实少了些。那些药材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老夫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方能收集齐备。要不这样,那八百枚金币咱俩对半分,你意下如何?”
周婶儿陡然提高了嗓音,不容反驳地喊道:“我再重申一遍,五百金币一个都不能少!”
“周夫人,给我四百金币,我保证还你一个如假包换的手指。”老者双眼放出贪婪的光芒,右嘴角微微上扬阴恻恻地说道:“但三百金币的话,老夫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出差错了。”
老者显然低估了周婶儿对金钱的渴望,或者说对小年的溺爱。周婶儿冷笑了一声,“既然如此,八百金币全是我的,手指我不要了!”
健康的红润变为了火山爆发时喷薄而出的岩浆,鲜红中掺杂着丝丝黑气,老者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宗上低沉的声音唤醒了僵持不下的老者和周婶儿,“刘老先生,按照你刚才所说,四百金币就可以将周嫂的断指治好?”
老者闻听此言,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立刻摆出一副前辈高人的样子,信誓旦旦地说道:“宗老弟,请放心老哥的医术。只需四百金币,老哥保证周夫人的断指和没受伤之前一模一样。”
宗上嗯了一声,走到门口将钟伯伯喊到屋中。钟伯伯一脸懵懂,什么也没说,安静地等待着。
“周嫂,此前我答应为你找留阳城最好的大夫治愈你的断指。如今刘老先生已经请来了,并且保证一定会让你的断指复原如初。如果你决定继续之前的约定,我现在立刻付给老先生四百金币。而如果你选择放弃治疗,四百金币就是你的了。”宗上转向钟伯伯,诚恳地请求道:“请钟大哥做个见证人。”
钟伯伯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周婶儿见钱眼开,想要金钱而非手指了。“好,我就当个见证人。”他爽快地应承下来。
老者欲要争辩,宗上伸出一只手掌示意他不要说话,老者竟没有勇气开口了。周婶儿慌了,她既想要手指又想要金钱的愿望落空了,只能选择其中之一,而且金钱的数量也少了许多。
“周大嫂,我劝你还是将手指接上吧。”钟伯伯好心劝慰周婶儿。老者冲着钟伯伯露出感激的微笑,但钟伯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好像吃了只苍蝇似的。“要那么多钱有何用,人老身死一枚金币都带不走。”
周婶儿不甘心,但钟伯伯在场让她觉得反驳将是多么无力,徒增笑料罢了。她的眼中闪过一瞬的犹疑,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要手指了,要四百金币。”
说完之后她的脸色刷的一下苍白起来,好像被这个决定抽掉了魂魄似的。老者棋逢对手,怨毒地瞪了一眼周婶儿。宗上面无表情,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周婶儿的抉择。钟伯伯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周嫂,稍后我会让人把金币给你送来。”宗上丝毫没有将这么多的钱财放在心上。“刘老先生,麻烦你白跑一趟了。小李子,给老先生五枚金币,送他回去。”
店小二颠颠地从外面跑到宗上身边,小声嘀咕着:“东家,五枚金币是不是有点儿多了?虽然他是名医,但费用也不至于这么高吧。”
宗上瞪了他一眼,似乎在责怪他话太多了。店小二缩了缩脖子,乖乖地走到老者跟前,不冷不淡地说道:“刘大夫,请吧。”
老者又恢复了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样子,倨傲地点了下头,对宗上客套了几句,踱着四方步跟店小二拿报酬去了。老者走后,宗上冲周婶儿和钟伯伯微微点了点头,也走了。钟伯伯看了一眼周婶儿,又看了看白胖的小年,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房门被钟伯伯带上,屋里只剩下了周婶儿和她的宝贝儿子。小年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滚过来滚过去,嘴中念念有词:“母亲,我要吃好的,穿好的,买那个彩色的木偶……”
周婶儿瞥了一眼没有痊愈的伤口,失魂落魄地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用那只完整的手轻轻安抚小年:“年儿,咱们马上就要有很多钱了,到时候你想买什么都可以。”
小年听到母亲的允诺立刻爬起来,在床上手舞足蹈地跳来跳去,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婶儿脸上隐约可见的淡淡失落和彷徨。床板传出的吱吱呀呀声,成了唯一可以慰藉她的声音。
晚些时候,宗上和钟伯伯敲响了周婶儿的房门。周婶儿好似变了个人似的,没有对宗上表现出敌意和嫌恶。
“周嫂,这是与三百五十枚金币对等的纸币,凭此可在留阳城任意的钱庄兑换金币或银币。”宗上从怀中掏出一叠契票和一个叮当作响的小袋子放到桌上,“剩下的五十枚金币都在这个袋子里。请周嫂点验一下。”
周嫂拿起桌上的契票,不放心地望着钟伯伯。
“周大嫂,这些契票还有袋子里的金币我都替你查验过了,分毫不差,半分不假。”钟伯伯哎了一声,“一旦你收下这些钱财,你和宗老弟、小蝶姑娘的恩怨就画上了句号,以后莫要再生事端。”
有了钟伯伯的确认,周婶儿才相信桌上的钱财都是她的了,整个人跟着恍惚起来,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宗上和钟伯伯相视一眼,转身走向门口。宗上抓住门把手的刹那,周婶儿开口说话了,“宗兄弟,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宗上松开手,回身说道:“周嫂客气了。如果事情合乎人情,但凡我能做到,定会帮你的。”
周大嫂暗暗松了口气,看着钟伯伯,“钟大哥,我不想回卯村了。请宗兄弟在留阳城中为我母子寻一处宅院,我和年儿就在这里生活了。至于卯村的宅子,烦请钟大哥帮忙卖了。出售的钱财,等下次钟大哥进城时交给我便是了。”
“周大嫂,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钟伯伯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得到一笔不菲的财富,周婶儿就抛弃了卯村生活数十年的家。“我劝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在留阳城中,你们母子举目无亲,遇到需要帮助的地方去哪里找人?万一这些钱花完了,怎么办?”
“钟大哥,我已经算过了,这些钱够我们母子花一辈子的。而且我也会找些力所能及的营生之路,不会坐等这笔钱花光的。”
钟伯伯好言相劝了一番,但周婶儿心意已决,他最后只好妥协了。“既然周大嫂非要住在留阳城,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但你家的院子我是坚决不会帮你卖掉的,如果有朝一日想回去了,好歹还有个住处。”
“也好,就依钟大哥之言。”周婶儿心说就让它破败下去吧。有了四百金币,她觉得卯村的老宅似乎成了累赘。
“周嫂,敢问你打算花多少金币在城中安家?”留阳城的宅院有贵的,有便宜的,主要取决于地段。
“宗兄弟,依你在留阳城生活多年的经验,我该买什么样的宅院?”
对于周婶儿突如其来的大转变,宗上并不感到意外。他沉吟了片刻,“留阳城核心区的住宅至少得花费一百枚金币,而稍远些的则要五十到一百不等的金币,再远些的则少于五十,具体价钱还要看实际的宅子。”
周婶儿盘算手中金币还能剩多少的时候,小年躺在床上嚷嚷着:“我不要住太远的地方,我要住大房子。”
“年儿乖,母亲一定为你选个称心如意的房子,让你舒舒服服的。”小年又嚷了几句才安静下来。
“宗兄弟,就选五十到一百金币的宅院吧。我不想苦了可怜的年儿。”周婶儿回头望了一下小年。“宗兄弟,你在留阳城人缘广,面子足,到时就说你置办家业,兴许会便宜许多。不过,你不用担心,钱还是我出的。”
宗上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头答应下来,眼底却有对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之人的厌烦。
宗上和钟伯伯从周婶儿屋里出来时,天色已黑。
“宗老弟,让你见笑了。”昏暗中钟伯伯看不清宗上的表情,但估摸着不会太高兴。“周大嫂其实也是可怜之人。年轻的时候不仅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从没像现在这般贪婪、厚颜、蛮不讲理。自从有了小年之后,就慢慢变了。尤其是她家男人死了之后,独自一人拉扯小年,周大嫂变得越来越刁钻、爱占小便宜,毫不讲理了。卯村的乡亲们体谅她的不易,对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跟她计较。周大嫂有得罪宗老弟的地方,我替她向你陪个不是。”
“钟大哥,你要折煞我了。”宗上一边拦下钟伯伯向他作揖鞠躬,一边宽慰他道:“虽然周嫂辱骂小蝶在先,但因此让她失去一根手指,这惩罚多少有些重了。我诸多妥协退让除了这个原因,还有就是对她的同情和怜悯。不过事情总算有了个圆满的结局,希望以后她和小年能幸福快乐地生活在留阳城中。”
钟伯伯摸着颌下的几缕灰白色胡须,赞同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