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贾城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刘大夫朝贾方拱手行礼,眉眼间却有几分倨傲。
若是无恙岂会见你?每次让这个老家伙看病,诊金都贵得要命。
“刘老先生风采如旧,委实让人艳羡啊。犬子贾文贸然请先生为本城主瞧病,多有叨扰了。”
话虽客气,贾方的右手端在身前,左手负在身后,十足城主的气派。
刘大夫心中冷哼一声,在老夫面前摆臭架子,不从你身上多收点儿金币,我就不是留阳城首屈一指的名医。“贾城主,您太见外了。您日理万机,护佑一方百姓平安,为您看病是老夫的荣幸。”
刘大夫笑吟吟地等待贾方请他坐下。
贾方微微一笑,随手指了指厅堂中的一把椅子,“刘老先生,您请坐。”
刘大夫轻抚胡须,踱着四方步,摇摇摆摆地坐到椅子中。“哦,对了,贾城主。贾文公子在请老夫的时候被几个贼人打伤了脑袋,正在药铺中包扎,晚些时候就会回来了。”
“咳咳,文儿伤的厉害吗?究竟是怎么回事?”
身子转过一半,贾方又转向了刘大夫,脸庞因为咳嗽和急切而涨红了。
刘大夫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啊——呸,城主大人,茶叶的味道可不怎么样啊。贾文公子的事情说来话长,还是先让老夫为您瞧瞧。从您的咳嗽声来看,您恐怕病得不轻。”
贾方皱起眉头,瞪了一眼垂着眼帘自顾自喝茶的刘大夫,心中恨恨地咒骂了他几句。“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刘老先生了。”贾方有些不忿地坐下来,与刘大夫隔桌相对。
刘大夫又喝了一口茶,发出满足的呻吟声。“麻烦贾城主把右手伸出来,容老夫为您把脉。”
贾方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右手递到刘大夫面前。刘大夫呵呵一下,左手抚着有如蚕丝的胡须,右手轻轻扣住贾方的手腕。慢慢的刘大夫的表情起了变化,一会儿眼睛微微眯起,一会儿又亮如灯光,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又点点头……间或发出轻轻的叹息声。他为贾方诊断足足用了一刻钟。
贾方收回酸麻的手臂,拍了拍衣袖。“刘老先生,本城主没什么大碍吧?”
刘大夫端起茶杯,白白的眉毛向上挑了挑。“这茶有点儿凉了,劳烦城主大人命人为老夫换一杯热茶。瞧了半天病,老夫口又干,舌又燥,饥渴得紧呐。”
贾方瞥了一眼缄口不言的刘大夫,没奈何,只好让仆人为他泡了杯新茶。
“贾城主,您的病啊,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刘大夫捏着杯盖缓缓驱散冒出的热气。“不重是因为咳嗽在肺,调理好肺脏,咳嗽便去了大半。不轻则因为您的咳嗽有一部分在这儿。”他抬眼望向贾方,空着的左手指向了心脏。
“心?”贾方冷笑一声,咳嗽怎么会因为心?“本城主看刘老先生失手喽,怕是要砸了留阳城第一名医的招牌了。”
刘大夫不怕烫着嘴,啜了口茶。“砸了招牌没什么大不了的,丢了性命可不好说了。”
贾方的脸色沉了下来,“刘老先生,您这话什么意思?小小的咳嗽岂会让本城主丧命?!”
“啊——,城主大人,您真该买点儿好茶叶了。城东那家老字号的茶叶醇香宜人,回味无穷呐。”刘大夫不为所动,不紧不慢地咽下一口热茶。“俗话说的好,隔行如隔山。做城主,老夫没那个命,但给人看病开药,老夫一辈子还没出过岔子。”
贾方锁起了眉头,这个惹人厌的老东西貌似真没有看走眼过。“刘老先生,依您之见,本城主该吃什么药方能医好这不重不轻的病?”
刘大夫轻轻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贾方。“城主大人是害怕了吗?嘿嘿,您不要动怒,老夫不过给您开个玩笑。城主大人不会连这点儿雅量都没有吧?好了,尊敬的城主大人,咱们言归正传。容老夫把您的病情细细道来。”
贾方铁青着脸不看刘大夫,隐于袖子中的双手攥紧成拳头,担心若是看上那个老头一眼会忍不住把那张红润的脸打成淤青色。
“由肺而生的咳嗽,吃两副中药就好个七七八八了。但由心而生的咳嗽就没那么简单了。”刘大夫瞥了瞥端坐在椅子中,目不斜视的贾方,嘴角扬起一抹狡猾而贪婪的笑意。“敢问贾城主,您最近是不是夜不能寐,胸闷气短,整日提心吊胆的?”
贾方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这个老东西的眼光还如以前那般准确,缓缓点了点头,脸色好看了些。
“恕老夫直言,贾城主的病多半是因贾文公子而起。”
贾方扭过头。嘿嘿,上钩了。刘大夫面不改色,镇静从容地迎上贾方的目光。
“刘老先生,本城主的咳嗽跟文儿有何关系?莫要信口雌黄!”
“贾城主,如果您总是这么容易发火,您的病一时半会恐怕是好不了了。”刘大夫不给城主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您日夜牵挂贾文公子,劳神伤心,损肝伤肺,而您却毫无所察,没有及时请老夫为您诊治,故而才有今天这种糟糕的状况。”
“刘大夫,您说了这么多,到底有没有把握医好本城主的咳嗽?”
“容老夫先喝口水,要不又得麻烦城主大人为老夫换茶了。”刘大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抬头看到贾方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呵呵,城主大人不必这样看着老夫,又不是老夫让您得病的。医好城主大人的病是老夫分内的事儿,就像保护留阳城的百姓不受贼寇是大人您的事儿一样。若是哪一天神族的大人们回来看到留阳城眼下的光景,怕是不会像老夫祛除恶疾这么简单了。”
贾方泛黄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这个老家伙不是明着讽刺我就是暗里吓唬我,委实可恨。虽然他的心里燃起了熊熊怒火,偏偏又奈何不了刘大夫,总不能因几句话就杀了他吧?传出去的话,不仅影响自己的声望,恐怕留阳城绝大数人不会轻易放过残害名医的自己,即使那些人和自己一样对刘大夫高额的诊金深恶痛绝。
“贾城主?您若是没什么要说的,老夫就为您开几副药,再叮嘱叮嘱您应当注意的生活事项。”刘大夫抬起右眼皮,斜眼望向贾方,“城主大人,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您有违老夫的嘱咐,身体迟迟无法康复,到时可别说老夫的本领不济。”
有求于他,贾方只好暂时低下了高傲的头颅。“请刘老先生开药,本城主遵循您的叮嘱就是了。”
刘大夫的嘴角扬了扬,露出得意的笑容。“烦请城主大人让下人把笔墨为老夫拿来,老夫总不能以茶水为墨,以桌面做纸吧?”
“来人,速去准备好笔墨,给刘老先生端来。”
家丁匆匆而去,刘大夫悠然自得地端起了茶杯,细细品味着香茶。“恕老夫造次,再过几年贾文公子就有三十岁了吧?我人族生命比不得神族,最多活不过百岁。贾文公子已然走过了一小半人生旅途,但还没有婚娶,着实有些让人遗憾啊。”
贾方没有搭腔,觉得刘大夫没安好心。刘大夫呵呵笑了两声,毫不在意贾方的沉默。
“老夫观贾文公子实乃人中龙凤,栋梁之才,将来必会成就一番震惊世人的伟业。”
咳咳——咳咳,贾方咳嗽了两声,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
“可惜这样的青年才俊却孑然一身,没有婚配,不能行男女之乐,实在可惜,可惜的紧呐……”说到动情处,刘大夫还叹了口气。
贾方的脸红了。虽然不喜这个老家伙,他说的却是实情。文儿为了人族大计,整日忙忙碌碌,东奔西走,没有时间和精力考虑男女之事,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也跟着糊涂起来,不替他张罗呢?这一刻,他觉得非常对不住自己的儿子。
“贾城主,城主大人?”
刘大夫轻呼了贾方几次,他才回过神来,看见刘大夫笑呵呵地注视着自己。
“不瞒城主大人,老夫跟贾文公子颇为投缘。若是您日夜操劳留阳城的大小事务,没功夫顾及自己的儿子,这件事就包在老夫身上,保证不出一个月就为贾文公子寻到一个妙龄佳人。嘿嘿……”
贾文看到刘大夫轻浮猥琐的眼神,因文儿的事对刘大夫升起的一丝好感又烟消云散了。这个老不羞,多大年龄了,还想着花花绿绿之事。如果他曾目睹了贾文所看到的一切——隐于巷弄的温柔乡,密不透风的石屋,年芳十八的少女,便会更加鄙夷厌恶对面之人。
“刘老先生不会凭白无故帮文儿牵线搭桥吧?”
“呵呵……老夫跟贾文公子一见如故,方才主动提及为公子寻一门亲事,城主大人却胡乱猜疑,未免有些小心眼儿了。”
贾方脸色一僵,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位鹤发童颜的老大夫不仅医术超群,口才亦不遑多让,自己堂堂的留阳城城主竟没讨到丁点儿便宜。贾方窘困之际,家丁端着纸墨回到了大厅。
“文儿娶亲的事情,咱们日后再议。现在烦请刘老先生把药方写下来,本城主好派人去贵药铺抓药。”
“好。既然城主大人不急,老夫这个外人更不用瞎操心了。”刘大夫拿起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老夫现在就为大人写下药方。”
贾方斜着眼偷觑了一下笔走龙蛇的刘大夫,这老家伙办起事儿来倒是蛮认真的。须臾之后,刘大夫放下笔,直起腰,双手拎着纸张的两个角,轻轻吹了几下。待墨迹完全干涸之后,他把写好的药方交给了贾方。
“贾城主,这是老夫为您开的几味药,早晚各一次,连续吃一个月,老夫保证药到病除。”
贾方接过药方,随意地扫了一眼,惊愕之情爬满了脸颊。白纸上并非工整的字,而是歪七扭八的黑糊糊的线条,活像一堆纠缠在一起的蚯蚓。“刘老先生,您这都写得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