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为了稳定情绪，老人伸手拿起酒碗，啜饮了一口。咽下之后吐了口气，神色变得冷峻而阴沉起来。“所谓活着却死了指的是，肉体虽然残存着生机，却永远不会睁开眼了，除非发生逆天的奇迹。”
小蝶和木子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发现了对方眼中深深的恐惧。木子努力表现得像个无所畏惧的男子汉，沙哑而颤抖的声音却让他功亏一篑。“先生，之前有没有人试过这种方法？”他艰难地咽下口水，仿佛喉咙被莫名的生物塞住了似的。
老人嘿嘿笑了，在阴沉脸色的映衬下，透漏出一种诡异吓人的神秘感。低沉而虚妄的声音好像不是穿过耳朵而是直接从心底深处爬了出来，“没有……从来没人用过这个办法，包括我老人家在内。”
“为什么？”木子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老人斜眼瞥了一下木子，仿佛在看一个白痴，然后望着小蝶，笑眯眯地问道：“丫头，你知道原因吗？”
小蝶轻轻叹了口气，木子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因为不需要啊。”
老人轻抚胡须，微微点了点头。“丫头，你慧心如兰，为何还要这么着急地出去冒险呢？”
小蝶的眼睛黯淡如清晨不肯消退的星辰。“先生，或许我能碰巧找到破开封印的方法，或者找到某个不为人知的隐秘之所通往神界。”
小蝶虔诚地望着老人，但老人眼中闪烁的光芒刺破了她的幻想。老人一言不发，凝神注视着小蝶漂亮的眼睛，仿佛从中看见了消散多年的影子。
“唉……虽然我老人家受木余所托，护你周全，却不能阻止你忧虑父亲的孝心，不能阻拦你因爱父亲而心甘情愿去历险。”老人抬起头，目光幽邃深远。“罢了，我老人家同意了你的请求，起来吧。”
小蝶伸手挽住老人的手臂，将头靠上去，眼中充满了感激和喜悦。“谢谢您，先生。”
旁边的木子跟着嘿嘿傻笑起来，和小蝶单独外出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老人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兴奋的心情跌落到谷底。“不过，在去人间游历之前，小蝶要按我老人家说的那个方法独自生活半年。半年之后你们才能离开卯村。”
“我呢？”听到半年不能见到小蝶，木子焦躁起来，以致忘记了最起码的礼数。
“你？”老人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你就呆在这里，安心为我老人家烧菜做饭。把我老人家伺候高兴了，兴许会指点你一二。”
“先生，我为什么不能去？”木子心有不甘地嚷起来。
“臭小子，叫什么叫。我老人家还没老到听不清的地步。”老人瞪着木子，他犹疑地缩回了脖子。“为什么你不能去？难道心里不清楚，非要我老人家提醒吗？那你支起耳朵听好喽，因为你实力太弱，极有可能陷入那种不生不死的状态！”厉声训斥木子之后，老人自言自语地咕哝道：“即使不是因为木余，我老人家也不想失去一个听话又勤快的做饭好手。”
是啊，我甚至打不过小石，去了反而会拖累小蝶。老人不留情面的言辞让木子冷静下来，他开始担心起小蝶。“先……先生，小蝶一个人会不会遭遇危险，会不会受到伤害？”
老人没有理睬木子，伸出手轻轻抚摸小蝶如丝般的秀发，一如这些年常做的那般。“小蝶，你害不害怕？”
“不怕。我相信先生。”
老人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傻丫头，万一我老人家错了，你可就回不来了，再也见不到朝思夜想的父皇了。”
“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会放弃的。”
老人笑了，笑声驱散了木子心中的紧张不安，带来了无比强烈的信心。
“好，好，很好……唯有此决心方能克服其中变幻不定的虚妄。等你出来，想必人族再无能伤到你的人或事了。”
有了老人的保证，木子彻底放松下来，并朝小蝶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没想到这个小动作又给他带来了麻烦。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把这些菜热一下。难道要我老人家陪你们吃这些冷菜凉羹吗？”
木子嘿嘿笑了笑，赶忙将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凉菜凉汤放进托盘中，兴匆匆地走向了后院的厨房。小蝶的目光在木子的身形消失后才转回来。
“小蝶，你有没有觉察到小木子看你的目光跟看别人不一样？”
一抹淡淡的羞涩一闪而过，小蝶有种不祥的预感。“没……没有。木子哥哥看我时有什么特别吗？”
“唉……别欺骗自己了。或许你将他看做兄长，但他未必把你看做妹妹。丫头，我问你，将来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木子吗？”
面对如此直白的问题，即使落落大方的小蝶也羞红了脸。她微微低下头，避开了老人审视的眼光。
“若是你永远都把木子当成哥哥，趁早断了他的那份心思，免得夜长梦多，平添苦恼。”
小蝶的脸色凝重起来，皱着眉头认真考虑老人的建议。“先生，过了这么多年，您还在忧心木子哥哥偏激的性格吗？”
“虽然在我老人家的鞭策敲打下——还有你或直接或含蓄的提点下，不要以为我老人家不知道——木子的心性跟初来乍到时有了很大改观，但一个人的脾性就好像在一株小树上镌刻了一个字，一个记号，等到它长成参天大树，依旧可以看见幼时的印痕。”
小蝶的眼中有晶莹的华彩闪烁，仿若夜空中为迷途之人指引方向的星星。“先生的意思是，这种极端的性格将伴随木子哥哥一生？”
老人神色忧伤地点了点头。
“难道没有办法彻底根除吗？”
“去除之法不是没有，只不过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老人的眉宇间有淡淡的阴云漂浮，让他看起来衰老了许多。“剥掉斑驳的树皮，刮去隐藏在其下的痕迹。这样做的话将给他留下刻骨铭心的伤口，即使愈合亦不再完整。”
小蝶光洁的脸上笼罩了一层阴霾，眼睛迷茫地睁着，喃喃自语道：“如果现在告诉木子哥哥，我视他为兄，为友，他会慢慢放弃这份感情，接受现实而不会对他将来造成不好的影响吗？”
老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如不够谨慎小心，有可能伤了小树的筋骨，折在狂风骤雨之中。”
小蝶的脸色又黯淡了几分，腔调中竟隐隐约约透出哭意。“先生，难道没有完美解决这件事的方法吗？”
老人嘴角扬起揶揄的笑容，漠然说道：“世间哪里有什么完美？”
这句话似乎同时抽干了老人和小蝶的力气，两人都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之后，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老人开口了，“如果不想让小木子受任何伤害，只能寄希望他成长的足够茁壮，足够坚强，儿时形成的疤痕不足以动摇他的根基。”
老人看见小蝶的眼睛亮了起来，似乎有点儿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不过，若他不能成长到那种地步，又没尽早去除隐疾，一旦发作起来，恐怕没有什么好下场。”
迎难而上一向是小蝶诸多优点中的一个，这次她也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更何况这关系着木子哥哥的一生。她挺直身子，语气轻松而坚定，“先生，我一定会帮助木子哥哥度过这道难关的。”
老人看着信心十足的小蝶，终究没有说出心底的话——究竟是雪中送碳还是火上浇油，一切就交给时间吧。睿智如老人，在面对人性，爱情时，亦难免犹豫彷徨。
老人和小蝶刚结束这场艰难的，或许会影响两个少年一生的谈话，木子举着大托盘闯了进来。两人同时望着他，让他觉得有些古怪，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颊。“小蝶，我脸上是抹上灰了还是沾上油了，为何这么看着我？”
小蝶露出淡淡的微笑，“木子哥哥，你很好。我们只是等的有点儿久，觉得饿了。”
木子两步来到桌前，一边将一碟碟菜放到桌子上，一边乐呵呵地笑着说道：“先生，小蝶，我又新做了两道菜，因此耽搁了点儿时间。”摆放整齐后，他撤去托盘，望着一桌子的饭菜颇为自豪。“先生，小蝶，趁热吃吧。”
小蝶松开老人的手臂，起身坐到椅子中，木子殷勤地递上一双筷子。老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不知在想什么。
“先生，您也吃。”木子双手托着筷子送到老人面前，微微带着头，异常恭敬地等待老人。老人抬起眼皮注视着笑吟吟的木子，嘴角抽动了几下，却什么都没说，伸手拿起了筷子。木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看见老人和小蝶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做的饭菜，木子想着如果能够永远这样下去那该多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小蝶究竟要去哪里，于是顾不上满嘴的食物，张嘴问道：“小蝶，接下来的半年你要去哪里，我可以偶尔去看看你吗？即使远远地望一眼也行。”
小蝶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看向老人。老人垂着的眼皮抬都没有抬一下，手臂向后弯曲，用筷子指向后院，“雪舞山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