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几乎每个清晨,我都是在屋外那位开着摩托车卖肉的老头的吆喝声中醒来。卖肉的老头是外乡人,入赘到我们村里某户人家当女婿,操着一口我听不太懂的蹩脚普通话。老头的摩托车每到一家,就吆喝一声“买肉啦”。他的摩托车驶过的地方,泥路便扬起一阵黄色的尘土。老头子知道,我家很少买肉,也就很少在我家门前停留,常常是一溜烟地扬长而去。
我家这栋风雨飘摇里依然如故的老屋子,顶上的油皮顶盖早已被风雨所锈蚀,只要一下雨,便滴滴答答地漏下水来,我们常常拿脸盆去接水。我家那一台大屁股的长虹电视,就是因为下雨漏水而寿终正寝的。
厨房里搁着一个灶台,墙壁上贴着一张土地公的神像,写着“司命灶君”四个字。神像的边缘,是用来粘神像的饭黏子干涸以后凹凸不平的痕迹。
每到晚上,屋顶的油皮顶盖就会响起一阵老鼠乱窜的声音,好像一列军队踩着大踏步走过一样,一边还叽叽喳喳地叫嚣着。
有一次从屋顶掉下一窝小老鼠,眼睛还没睁开,柔软地蠕动着身体,白白嫩嫩的很是可爱。我就把它们抓进鞋盒里养起来,用针筒喂稀粥给它们吃。
2.
爸爸妈妈经常吵架,他们可以从白天吵到晚上。在屋里吵,或者是在屋外的走廊里大声地吵,左右两边的叔叔婶婶都能听到。早晨我常常在他们的争吵声中惊醒。
他们吵架的原因不外乎是爸爸弄完鱼以后哪里没有打扫了,或者是爸爸又从哪里捡来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所有这些可以被称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是他们争吵的起因。
有一次我和姐姐在看电视,妈妈和爸爸突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吵了起来,一沓钞票被妈妈撒入空中,落下的时候,还有几张掉进了我和姐姐泡脚的洗脚盆里。我们只是惊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3.
爸爸和妈妈睡在外边,我睡在最里边,有时候我起夜,常从妈妈和爸爸的肚子上踩过去。
有时候妈妈会“哎哟”地叫唤一声,有一次妈妈却大笑了起来。
“妈妈妈妈,你别笑了。”我对妈妈说。
妈妈没有理会我的劝阻,继续笑着。
妈妈一直笑着,直到笑出了眼泪。
我听说人不能一直笑,会把人笑死的。于是我就更加担心妈妈。
我哭着对妈妈说:“妈妈你别笑了……”
直到我哭了好一会儿,妈妈才止住了笑声。
4.
卧室的衣橱里放着我们一家人的衣服。有一次我看见衣橱底下放着姐姐的裙子,就拿出来套在身上。
我穿着姐姐的裙子欢欣雀跃地跑到街上,一边跑一边开心地笑着,结果被伯母看见了,说了我几句以后,我无奈只好回家把裙子换下。
5.
我最喜欢在我们睡觉的木床上,用床单绑住木床的两头,然后自己躲进床单里面。有时候是玩,有时候就在里面睡着了。
每次午睡,我总要睡一个下午。只是每次醒来以后我总是觉得头晕眼花,然后没来由地大哭起来,直到大人们发现了我,或者是我自己哭够了才止住哭泣。
6.
村里的一些土房子里,常有八哥来筑巢。它们常常在房子的一边啄出一个洞,衔来一些枯枝枯草,就在里面产卵孵小鸟。
在小鸟长大的季节里,我们就会拿梯子,架在土房子边掏鸟。一窝一般都有四五只。抓家以后,放在纸箱里养起来。
它们吃的饲料就是通常喂鸡的饲料,用水搅拌一下,捏成一小块团状,再喂它们吃。
我养的八哥总是死掉。只有一回,有一只八哥被我养大了,又很乖,把它放在笼子外面,只要我一吹口哨,它就会飞到我的肩上。
有一天傍晚,我照常把它放在手上,它忽然从我的手中飞了出去,从后门飞到屋顶,又从屋顶飞到天空,最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因此伤心了一个晚上。只是我心里依然怀抱着它还会飞回来的希望。
第二天早上打开门,我竟然又听见它那熟悉的叫声,这可把我高兴坏了。它站在爸爸晾渔网的竹竿上,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它,然后吹口哨引它过来,它真的重新又飞回到我的肩膀上来了。
7.
南方总是多雨的,有时雨可以下好多天都不停歇。下雨的时候,我喜欢在冰凉的地板上铺一张床单,躺在上面睡午觉。关上窗户,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点声,渐渐沉入梦乡。下雨天总是那么地好睡。
雨停了以后,我就出门看蜗牛。我蹲在地上,看那些蜗牛背着一个小小的壳,柔软的身体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它们沿着小屋的墙角一直往上爬,有时我把它们放到手背上,看它们的身体慢慢移动着,它们动作缓慢,却像爬在我的心头一样,那么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