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明昭悬了一夜的心,幸而,明霜没有现身。
城中突然戒备森严,士兵们气势汹汹的搜索客栈,手持画像,将可疑的女子全部带走。明霜躲在房梁上,偷空瞄了一眼那画像,是一个妙龄女子,鬓若鸦翅,眉清目秀,眼角一颗泪痣。
他们大肆搜捕的刺客,另有其人。
西王诛了不少官员的九族,城中留下不少空宅。明霜在一处宅院内待了一夜,没有听到刺客落网,却传来大军第二天开拔,继续东攻的消息。
城中维持了多日的平静,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突然被打乱。所谓不扰民,只是假象。
西王知道叛军起义,进攻速度非常重要,一旦停军驻扎,耗费过大,军需供给后继无力,时间长了,他们就会不攻自破,土崩瓦解,所以醒来之后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继续东征。
叛军在城外集结五万,继续东征,要吃饭,要发军饷,要兵器装备,这些钱粮布帛,都要从江陵城的百姓头上搜刮。
一时间,城内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士兵们从城外涌进来,挨家挨户的翻东西,反抗者,格杀勿论。
明霜站在屋脊上,偌大的城池,上万户人家,非一日之功建成。早晨,人们起床,打开门开始一天的生活,迎接他们的却是地狱。整座城池陷入混乱,浓烟四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遥望这一切,明霜忽然觉得心中恐慌。这些百姓供奉大旻皇族两百年,皇族至尊,她的父亲,本应保护他们。流淌在她血液中的,与这身份与生俱来的,不单是朱氏皇族的尊贵,还有责任。
她纵身,轻盈如羽,在一座又一座屋脊上掠过。知府的府邸前,叛军骑着战马,手持刀剑,整整齐齐的向城门口绵延而去。
队伍中间,一个年轻的将军骑在马上,气宇轩昂,身材魁梧,他的身侧跟着一个须发灰白的老者,再往后的马背上,坐着的人正是明昭。
空中有百里薰的香气,淡漠如同道路两旁的小草野花。
有危险。明霜唇角勾起,明昭居然记得她七岁那年的约定,以百里薰为信号,就像古人的烽火。
大军开拔,乱象丛生,想要救人,这是个好时机。她戴上面具,眼眸清冽,仿若寒星。
刺客从天而降,剑花闪烁,直攻马上的年轻将军!
她的袭击快准狠,瞬间摘了两名亲兵的脑袋,揉身而上,朝将军攻了过去。但西王的军队也不是纸扎的,反应过来之后,很快从四面包围过来。
“不要伤她性命!”年轻的将军大声喊到。
那一张脸迎着日光,清清楚楚,赫然是张子峰,西王。没有伪装,没有躲藏,重伤未愈便装束整齐,骑在马上,率军出发,这等坚毅果敢的作风,着实令人佩服。
女刺客的剑法不知从哪里学的,招式狠厉,每一剑都直取要害。那群士兵被西王的命令禁住,不敢下死手,一时间竟被女刺客的锋芒压住。
但西王早已被重重保护起来,女刺客大势已去,被擒是迟早的事。
明霜伏在屋脊上远观,这刺客太傻了,众目睽睽之下对骁勇善战的将军发动攻击,根本是自寻死路,自投罗网,这种智商,连一旁的明昭老爹都捂着脸,看不下去了!
场中的打斗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西王仰头望了望高悬的太阳,神色变得不耐烦。
洪天筹看见,扬声道:“收网!”
与刺客缠斗的侍卫听见命令,招式陡然凶狠起来,刀光闪烁直攻要害,将女刺客割的遍体鳞伤,不过须臾,就将她生擒,送到西王面前。
望着朱若华漂亮倔强的脸,张子峰的眸光深情而失望。
但仅仅是一瞬。
那张三分儒雅,七分硬朗的脸,突然充满邪魅。张子峰骑在马上,像狐狸那般狡猾一笑,懒洋洋道:“军师,你输了。”
洪天筹捋了捋胡子,似乎心有不甘,“这么快就下定论,大王言之过早。来人,把她带下去,严刑逼供,问出师承何人,有什么同党!”
朱若华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张子峰,呆怔了足足十秒钟之后,她破口大骂,声嘶力竭,“混蛋,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什么亡妻,什么相似,什么情深似海一见钟情,都是他在看见她的那一瞬,编造出来的谎言。甚至故意被她刺伤,只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放她回去,好引蛇出洞,查探她背后的宗门实力。
他猜到她的每一步计划,每一次暗杀,像放风筝那样,牵引着她徐徐靠近。唯一失误的便是这蛊毒,超乎意料的折磨人。但即使中毒,他也没有乱了方寸。他赌她学艺不精,难成大器,这蛊毒必有可医之法,他赌她背后的蛊宗,绝不会因她与大顺的千军万马为敌。
可笑,可悲,可怜,可叹!
那夜,她竟然相信他的辗转深情!
“啊~”朱若华仰天长啸,眸中泣血,力气突然大的惊人,她挣脱束缚,一头撞向院门口的石狮子。
眼看就要脑浆迸裂命丧当场,距离她最近的明昭纵身一跃,硬是做了肉垫子,将她救下。力道之大,几乎将他疼得晕过去。明昭咬牙强忍,抬手将一根针刺入她的脖颈,朱若华应手昏死过去。
“大王。”明昭稳了稳胸口翻腾的气血,“请大王念在草民救过您的份上,饶了她吧。”
张子峰的毒是真。若不是他及时医治,这条胳膊必然要废了。
“你救活我,我还你一个人情。可惜,一报还一报,因果循环,我从不相信这些鬼话。”张子峰望着明昭,冷酷,张扬,桀骜不驯,“人生在世,要为自己搏一把,强者无敌,弱者只能被践踏!你是医圣,最好的大夫,可若不能为我所用,便是障碍!来人,把他俩都带下去,杀了!”
明霜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英名都搭在明昭手上了。朱若华那么蠢,她却不得不做同样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