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真的很冷,在年初那几天里,雪还飘,一层又一层,早就没过了普通的雨鞋,然而上天还是毫不留情,反复着雨加雪,温度冰点,地面,路人早已不能行。就是在这样的天里,杨小梅一家无处可去。他们被赶了出来,被烧了他们家的那家人。那么冷的天,他们不求能偿还他们的所有,只求给一个温暖之所,可是不行,他们施舍不来。
她真的好恨,好恨那一家人。没有行李,一无所有,除了亲人憋屈的身影。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你们这些坏人!坏人!”她哭着,闹着!抓起地上的雪就往眼前的人打。她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不大动干戈,母亲、阿婆都不哭不闹。
“要赖账也找我儿子赖去,又不是我烧了你们家,再说失火是因为谁,还不是你妈给了我儿媳妇阿香火种。哼!一家人还不要脸来我家住这么久。”
咣!
木门关上,震得屋檐上白雪落,寒风来,都要蒙住她的眼,那白烟袅袅再也看不见。
虽说是生活在山里的人,住的不是白瓷砖瓦,但之前杨小梅一家在这种生活环境中也算过得去,两栋木房子,古朴,沉寂。
在那个时代,那个环境,热心淳朴的人,他给别人的恩情,往往只是顺其自然,一切不过是理所应当。而阿公就是那样的老实人,他把多出来的半栋房子连同地皮给了那家人,哪知往后不过黑白脸,又如何再谈家屋逢雨,曾许半屋檐。
伊索寓言里的蛇与农夫不过如此。
如果阿公心不软,如果阿公腕够硬,如果许以承诺的人也是那般心善,那便哪来寒冬,何生秋凉。
指指点点不过生活谈资,有益无益,于难者都是多言。旁人都说若父亲硬气,强行居住,他们也别无他法。当时的杨小梅,被扫地出门的她,漫天憋屈她也是这么渴望着父亲。只是后来懂了,不是父亲懦弱,而是人情太过薄凉,只有自力才能更生。
当大火生起,不,应该是阿公与那家家主称兄道弟起,那时的生活便成了一个舞台,他们是台上的戏子,旁人不过是开心则拍手叫好,有怒则阴雨连绵的看客罢了。
“妹崽,人生而多灾多难,走一遭跌宕起伏才不枉为人。阿爸是个连初中都没读完的人,你阿公说白了就是个粗人,信念简单,善恶一念,所以才亲信小人,所以最后就剩下你阿婆孤苦伶仃的拉扯着你们姑姑和我。阿爸小时失去的,体会不到的,不希望我的儿女们也重返那条老路。阿爸可以求人,就算是要跪地磕头,就算他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但他必须是不得不求的人。我的女儿更是不可低声下气,自甘堕落。
命,我们生在这儿,走,却是一条长远的路。妹崽,阿爸奢望不高,阿爸只希望你和阿木以后都要比阿爸有出息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就好”父亲说得心平气和,那时正缝她高考失利,往事心结总是能解一事,了一事。
“生活只有自作自受,不要奢求别人的施舍,求人不如求己。”这些话她永远记住,也成了她生活的哲言。
“妹崽,起来!走!我们走!”
“不!明明是他们烧了我们的房子,我们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走?”她坐在雪地上执拗,避开父亲的手,任谁都无法靠近。
“宝崽啊,听妈的话起来,人家把咱的东西都丢出来了,咱不能在这丢人。你看阿婆都要冻感冒了,你忍心看你阿婆生病吗?乖,听妈的话,你阿爸找些薄膜搭个帐篷,咱们也有家,你看阿弟,阿弟都不哭不闹,你也要听话。妈背你,咱去自己的家里。”
“恩!他们怎么可这么欺负人,这么欺负人。”
“乖了,不哭了,宝崽要是长大了,就不会被人欺负。阿天,妈!咱走吧!”母亲擦掉她的眼泪,背起她,又提了个地上的袋子走在前头,阿婆紧跟着,父亲抱着小弟走在最后。就这样一步步,一个个雪印,走向家的路。
再回这片地,除了灶房还健在,其他已是一片白雪,好在这灶房是阿公拿水泥砖建造的,只是经历了大火瓦片碎裂,多处漏风漏雨,不过能有个地方停留已是不错了。父亲从村上人家借来三把柴刀和两捆柴火,在土灶边生了火,便带上刀和母亲往深山里去了。她和阿婆,小弟就在这后断壁残垣里等,一直等。
雪依旧在下,好在是雪,此时她是真的惧怕雨,远边的天偶有黑色,她就会揪心好久。看到此天色,阿婆同样也会满脸凝重。
“可别下雨啊!”
“阿婆这天不会真的要下雨吧?阿爸阿妈怎么办啊?他们还在山里!”
“不要,不要,不要雨!”小弟吐着说不清的话,都是同样的担心,土灶边的火在那摇摇晃晃,烟熏得眼睛疼。
“宝宝,阿木,别担心,你们看外面在飘着雪呢,有雪啊,雨就不会来。”
“真的吗?”
“当然了,阿婆怎么会骗你们两个小宝贝呢!噢!宝宝阿木!你们爸妈回来了!”突然,阿婆站起身,远处有两个身影渐渐清楚,他们的衣服头发和那树木一样白色一体。长长的木头扛在他们肩上,不是很大,搭棚的木头只需要有母亲小腿那么大就好。
砰!
木落雪扬。
“阿爸,阿妈!”
阿婆抱着小弟,而她已经跑到父亲身边。这么冷的天,父母额头却冒着密密的汗。
“妹崽,回去!快放灶房里去,这里冷,我和你阿妈还要去扛些木材。快回去啊!”
“恩,不!阿妈!”
“你这孩子,怎么还学会撒娇了,听你爸的话!回去吧!”
“阿妈,你们冷不冷?”
“阿妈不冷,你看这头上我跟你阿爸都冒汗了”母亲指指自己的头,然后走到阿婆身旁,看着一直在呼唤他们的小弟,摸摸他的头。
“阿妈!阿妈!”
“阿妈在,阿木要乖哦!要听阿婆的话!妈,天冷,你带孩子回灶房里去,别在这里吹风受凉了。”
“恩!莲花,阿天!你们慢点弄,这天还早,慢慢来不急,你们自己要当心。宝宝,我们回去吧!”
“恩!”
她边走边回头,看着父母远去的背影,直至在那山雪小路里消失,直到又听到对面的深山里又传出‘哐!哐!哐!’地声响。这样一天地来来往往,不知已是多少回,她满怀激动地跑出灶房,又失落落的走回。
“宝宝,阿木,冷不冷?要不要再加点木柴?”
“不冷,阿婆,阿妈和阿爸怎么还不回来?”她搓搓手,望着空旷的地面,有个地方的深雪已经被挖了去,那里放满了大小的木头,是父母刚从雪山里刚砍来的,上面老厚的冰都还在。
“快了,你看这些木头已经足够搭起帐篷了,你阿爸是去找人来帮忙,阿妈应该是借薄膜去了。宝宝别急啊,很快我们就有帐篷住了,不用坐在这里吹冷风了。”
“宝宝,你看着阿木啊!阿婆去把那些木头的皮弄掉,等你爸妈回来搭帐篷就快多了。”
“恩!阿婆,你去吧!”
快天黑的时候,父母终于回来了,有乡里人帮忙木棚没一会便也建好。
“妹崽,阿木,我们的新家怎么样?”
“好!”
刚搭的木棚挡去了外面的寒风,在这里烤着火,她真的觉得好温暖。虽然现在这里只有这一捆半的柴,三把柴刀和这火坑,连床和和锅碗瓢盆都还没有。
“等下阿爸和你妈去阿权叔家把火里抢救出来的被子什么的拿来,咱们这就是一个小家了。好喽,阿爸和阿妈去把东西拿来,借点米来做饭,看你啊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喽,阿木,你说是不是,你阿姐肚子咕咕叫了。”
“哈哈哈!是!是!阿姐肚子咕咕咕叫,咕咕咕叫!”
这天,就这么过了去,好在有父母,不然她就真的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只是薄膜的棚,天寒地冻,即便弄的再好,一阵大风来,一阵暴雨下,还是会漏风漏。阿婆身体本来就不好,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
那时到底是怎么活过,到现在她都不敢细细回想,有的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可能是幼时太想忘记,变强行忘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