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也在那一天步入校原。父亲没能等她回来,就已经远离家门,去了沅江造纸厂。可因文化程度有限,他只能做苦力活,扛芦苇。
这一去七年,父亲在那地方呆了整整七个年头。只有每逢夏天,她和小弟放暑假时候,才能回家看望他们。
这七年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太多的无可奈何。
父亲外出的第一年,母亲根本无力两顾。家离得远,那时她又只能在中心小学做寄宿生,全然不知一个人拉扯着小弟的母亲是怎样的艰苦,好像所有总是后知后觉。
后来,听村上人说了一些也不知道是虚情还是假意的话,他们觉得母亲无能,连自家孩子都照顾不周。其实那段时间,天还没亮,母亲就去坎边割草,放牛,看稻田里的水。而小弟就只能自己起床,一瓢冷水洗了脸,再削一个红薯,就提着一个破旧的口袋上了学。所以在旁人眼里,小弟是可怜的存在,母亲就是祸首。
冬天过去,又到了同样的夏天,父亲依旧没有回。
因为村里人对母亲不待见,所以父亲打电话回家,总是在她周末放学的时候。一年到头母亲听不到父亲的任何声音,每次都是她带着小弟去村上一个阿婆家等待电话。
那期间母亲的委屈,痛苦完全只能烂在肚子里,压抑着,压抑着,直到千仓百孔的墙坍塌。鲁迅先生有句话说得很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母亲是走向死亡的爆发。有些人看似无病,却早已深入骨髓不自知。
‘弃医从文’学时她不懂,‘文’何以救人,‘医’又为何无用,现在再明白不过。不就是他们走过的人生过场吗!盲目自是一场死亡,好在亲爱的他们够坚强,从未放开她的手,不然她都无法预知自己是活于地上,还是沉寂石下。
可能就是母亲那时太过坚强,堆积了太多的委屈无奈,所以在塌方的那一刻完全溃败了,所以直到现在也不能完全好起来。
那些有记忆的日子,好像从未见母亲有过哭泣。母亲还总是叮嘱她“宝崽,等下你去上学,要先去看阿婆哦,别忘了!”
“恩”
每次她都点着头应答,却很少去看望阿婆。那时因为害怕,害怕别人的嘲笑,也担心自己上学会迟到。
这是一生都无法弥补的愧感。啥都不知时,被伤的心,当觉得自己已懂事,慈容已消,物是人非。
有时真恨自己的这份怯懦,胆小似利刃,一锥锥击溃亲爱的人。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那样的人,成了只想被甲壳保护的缩头乌龟。
沉寂清水,永不多行。
今天,在这天,在这晚,白天是那么的欢快,一到了夜晚才知道孤单落寞。第一次离家,同着一群陌生的同龄人,她不自在地坐着,呆滞地看着她们走走过过,两三成群有说有笑。然后,最后也都是一个一个拖着个身体爬上了床,窝在了被窝里,这天按农人讲还是大夏天,可大家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完全的蒙在被子里,偷偷地哭,偷偷的哭。
新的开始,可能老师早就预想到了孩子们会很不容易,难以接受和适应这种分别与孤独,害怕会占据整个身体,所以让她们这群四年级新生都和六年级的师姐同一个宿舍,好方便照看。
她久久地坐着,无人再动,她才踏着拖鞋去到三百米外的水池边洗漱。她想安安静静的待一会,一个人待,因为这水池刚好,恰好在校门口的分岔路口边上。下午的时候,她就站在了这方位送走父亲,那刻强忍的坚强,收回的眼泪,此刻好似没那听话了。
“阿爸,阿妈,阿弟,阿婆,我想你们了!好想好想你们,我怕我没那么坚强,我怕我回到宿舍,听到同学们的哭声,我也会哭了。阿妈,你在想我吗?阿爸,你是不是也在挂念我;阿弟,今天刚上学的你,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把阿姐忘了;阿婆,我都没告诉你,我来这上学了,你知道吗?中寨这街,您都没来过几次,是不是下次您来了,也找不到我呢!不过这路远,还是我去看您好了,这回也顺路了,可以有更多的机会来看您了。走了,铃声响了,再不走就该让你们担心了。”
‘叮铃铃!’
铃声响起,时间等不得她一个人来思绪,就到了就寝时间。她张张嘴,所有的留恋都变得无息,再望一眼出学校的路,片刻停留,然后飞速转身回跑,在灯灭的那一刻上了床。
全夜寂静,泣声隆起!一个人感染一个人,强装的坚强,点点垮掉。
“阿妈,我想阿妈!呜呜呜呜呜呜”
“我想阿爸!”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啊啊啊啊啊~”
她平躺着,静静地听着来自上床,邻床同学们的哭声,也总感觉自己也会哭,只好使劲的闭着眼,咬着牙,咬着牙。汗水湿了衣衫,毫无知觉,十指抱着,不长的指甲戳破了皮肉,血染了床被,不知疼感。
“别怕,别怕!没事,睡一觉就好!睡一觉就好!阿爸说,哭只给脆弱的人,她生来就没这福分!”
“不怕,不怕,杨小梅不怕的。”
脑子里不断想着家里人,想着父亲,想着母亲,想着小弟,想着生活的点点滴滴,不知道他们是否吃了晚饭,平常的时候,父亲这时应该还在回家的路上,今天会是谁去接父亲呢!母亲,还是小弟。这时候的天,晚上蚊子特别多,是不是少了自己就更疯狂的叮咬他们呢。
想着想着,她就笑着睡着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做朋友吧!”
“小真!”
“我叫杨小梅,很高兴认识你!”她伸出手,那女孩愣了愣,也伸出手!
开学的最初几天,大家都在认识,三五成团,很快,一个班就分成了几个小组织。她也很快融入了这个环境。
新的学校跟以前自己的小学真的不一样,学习的方式,条条框框的校纪校规,老师的喜怒哀乐,都让她步步谨慎,生怕一不小心,没了书读,这样父亲该多失望。
那年对她来说是幸运也算不幸。幸,她遇到了全校最严格的班主任,并且教他们语文;不幸,自然而然她就成了老师的眼中钉,不管别科的成绩有多好,她始终是个差生。
星期天,班主任规定八点到校,不然就会有处罚,一小时内蹲马步,迟到多久蹲多久;迟到久者,不仅要蹲马步,还要交两元钱,而那时她除了能买笔的四毛就再也没有多余的钱。
所以她只能每次天初亮,就从床上爬起,快速的洗脸,简单的扒了几口饭,就提了个塑料袋去了学校。一个人,有时也会有村上的几个小伙伴,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长途爬涉,走过灰尘满天的马路,再路过墓地,穿过高山林间小道,兜兜转转才会到小镇上。
要是晴天还好,雨天就是她最害怕是事情。下雨的天,醒来的时间,天还暗沉,没有小伙伴,只能一个人走。那时候她的家里没有雨伞,连棕衣都是唯一一件,那得留给母亲,她不能披走,她只是上学,母亲要做的事比她重得多。
套上白色的薄膜,踏上泥泞的路,那薄膜稍扯一点就会破,当到学校时,摘下薄膜,衣服布满水迹,膝盖以下裤鞋全湿,沾满泥巴。
学校在镇上街的另一头,一条小河将它和街分开,一座桥又将他们连起,那是一座特别的桥-风雨桥,代表着侗族人民的文化传承,她很喜欢那座桥,脚上的泥土只要去下方的河边洗净,再在桥上坐着等风吹,那里的风很大,也很温和,没多久鞋裤就会干得差不多。
现在杨小梅觉得,她喜欢,不是因为风大,而是感觉就像自己,身前身后,苦难与希冀。
新的学校有许多新奇,自然也会失去许多东西,她寻觅了整个校园也没找到最好朋友的影子,说好要一起上学的约定,却连句‘再见’都未来得及。
然而好在认识了小真,她也不算落单一人。
可能是自小就被孤立,没有朋友的原因,她不爱与老师说话,也不爱问问题,好像十多年的求学路程就在初二那年问过一个数学的几何题,还是不得已。她真的就是那种丢在最显眼的地方,都可以将自己藏起来的人,重重的保护壳不让任何人接近到自己。
现在,她经常会想,是不是这就是太过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