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对农里人来说也算是个假期,庄稼已经种下,剩下的就是好心的照料,可父亲还是很忙。他依旧奔波山里,寻木搬木成了每日必须工。
杨小梅的身体渐渐康复,帮着父母忙上忙下,他们都不在提关于阿婆的事,也不说父亲的漂泊。夏天猪菜很是缺乏,不管是她家还是邻居家,都要沿着小溪,小水沟拿着镰刀寻找野菜,为此母亲总是忙到很晚,有时天黑了好久还不能回。
这个时候她只能先做好饭菜,跟往常一样,望一眼天外,黑暗已慢慢临近,就让小弟在家中守着,自己便去接待父亲。在床边拿起外围有点生锈了的手电筒,取下电池放在火灰旁加热一下,又能照明好久。拿着它穿过村头,沿着尘灰的马路看父亲扛着木头到了哪儿。
炎炎的夏日,夜晚的总是有各种动物蠕动鸣叫。那条路她走了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始终走不到终点。或五里外,或十里外,又或是十五六里外才会碰到一身汗水的父亲。每次一遇见,他总是温和地笑道“妹崽来了,路上怕吗?”
“恩~怕蛇。”
“没事没事!有阿爸在,阿爸一脚就可以将它踩死。”
“走喽!回家喽!”
父亲很高兴,仿佛所有的累都在那一刻烟消云散,一路跟她说着山中各种趣事。
可是后来的有一天,她还是照常去接着父亲,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深深的夜很是吓人,黑暗被重山围着,山里人家的狗叫声能听到回响,有的半山腰山上能看到一点一点移动的火苗,偶有一两声枭鸟声。她自然是不信那些妖魔鬼怪的,可这一刻她特别害怕,她想起了村里人说的鬼火,鬼鸟,她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拿着手电筒不停地回头照看。
村上里的老人常言:黑夜不回头,回头鬼上身!此刻心里的恐惧已经占满了她的全身,可她又担心父亲还在身后,为了祛除心里的不安,她拿着手电筒将周围照了一圈,然后快速地向家方向跑,每跑回一段距离她总是等一段时间,照照身后的路,看看父亲是否在。
这条路真的很长,拐了一个弯又一个弯,每次拐弯她就使劲的跑,因为那些拐弯的地方都葬着无名的魂,有婴儿,有流浪者,也有无后人。这些逝者按村里的风俗来讲,就是怨气极中的人,哪个不小心被沾到就是祸不单行。
风一吹,稍大一点响声,她就会不自觉的提起腿,跑。走过很多的夜路,可是一个人,她是真的怕,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这样折腾了很久她依旧没见着父亲,眼看就要进村回家了,她只好躲在了村头的学校厕所里等待。每次听到脚步声,她就会从厕所里出来看一下,是不是父亲,可是都不是,她都不知道等了多久,路上的行人都没了,连车声都听不到,她还是没等到父亲,等不到,怎么也等不到,无奈之下只好害怕地去问乡里人,因为在他们眼里杨小梅一家都是笑柄,所以她很少与邻里人接触。
“芦婶婶,你看到我阿爸了吗?”
“你阿爸呀!没看到,没看到!”
“哎,杨小梅刚刚在厕所里是你呀!看到手电筒光,又不出声,还以为是哪个鬼嘞!以后可别这样,占着茅坑不拉屎。”芦婶唠叨一声,关了木门。这路上人家除了看门的狗狗再也无其他身影。
“哦!”
她低着头应着,“哐”那重重的摔门声在警告着她的错误,她呆呆地望着细缝里有灯光的木门,听着门里那些欢笑声。
“那xx的女儿是不是傻,蹲在厕所里等她爸,我刚刚去上厕所还以为是哪个鬼嘞,也不出声,吓死人。听说读书还蛮厉害的,也不知道考试是不是抄了别人的。”
“哎,我听说之前学校有一次失窃,好像就是她偷的的,还藏到家里去的了。”
“我也听说了,好像还不止一次,这样的女儿要来干嘛,还不如把手砍了,还让女儿读书,也不知道xx是怎么想的。”
......
汪汪汪
狗叫声里,她强撑着笑,抹去最不争气的眼泪,跑向另一条小路,那条左右都是魂地,少有人问津的小路,转脸看着右手边灯火通明的村寨朝那方狠狠地踢着路上的石子。
没多久,她便回到家中,父母不在,小弟一见到她就问“姐,你跑哪去了?阿爸见不到你和阿妈去找你去了。”
“我没看到阿爸嘛!我没看到呀!呜呜呜~~,我把手电筒拿了,阿爸阿妈他们怎么办?呜呜呜”
“姐~没事没事,爸妈要是找不到你,他们就会回家看看你到家了没,没事,没事啊,你看这天色月光很亮,他们能看的见的。没事啊,没事!”见她突然这样,小弟也慌了神,在他记忆里阿姐从未这样过,这是怎么了?阿姐怎么了?
“阿姐,你害怕了吗?别怕,以后阿木就陪着阿姐一起去,我们一起去。”
小弟抱着她安慰,像个大人轻轻的拍着后背抚慰。
“阿姐,你手怎么这么冷,脸这么白。快来烤点火,喝点菜汤暖下身。”小弟握着她的手进了房门。
她心境一直未平,小弟就一直握着她的手,讲着各种笑,从他那稚嫩的声音里听着不属于这种年纪的幽默,倒是有点搞笑。
“哎,姐,我们来做个游戏吧!看看谁聪明。”
“恩?什么游戏?”说到游戏,杨小梅来了精神,因为她很喜欢。捉迷藏,警察抓小偷,老鹰捉小鸡,等等。
“嘻嘻,这三个指头分别代表着,‘忘’,‘情’,‘水’,我点哪个你说那个,嘻嘻,看看我家阿姐是不是病了一次之后就变成笨小孩了。”
“哼哼,你才是笨小孩呢!”
“看清楚了哦!我可是点的很快的。”
“这是什么?”
“望!”
“这”
“水!”
“你能再快点吗?就你这速度逗我玩呢!”
“好好好,看清楚了哦!”
“这个,这个,这个......”
“情,水,水,望,望,望,望......”
“哈哈哈!”
“笑什么?”
“姐你觉不觉得你刚刚有点像那啥!哈哈哈!”
“你个牛屎,啊,竟然敢耍我,看我不揍扁你!”
“哈哈,阿姐是狗,阿姐是狗!”
“你再说一次!”
“哈哈!”
“看你找打!”一推之下,小弟撞到了木板上。
“你没事吧!”看着小弟像坨泥似的趴在木板上,她心都吓住了,手足无措的站在那不知道怎么办。
“没事没事!”好久小弟才转过身来,看着他笑着,她才安下心,真摔出个好歹,她只怕毕生都快乐不了了。
“嘻嘻,阿姐是小狗!哈哈!”
“你还说,看来刚刚的教训还不够!”她扬扬拳头威胁。
“不说了,不说了,我投降。”说着小弟将手举起,眨眨眼睛好像很无辜的样子。而这时外面好像有声音传来,像是父母的叫唤。
“姐,你看,我没说错吧!阿爸阿妈回来了!没事啦。不要哭了哦!不然阿妈也会跟着哭的哦。”门边小弟对着她说。那是最值得信赖的眼神,好像所有人都会说谎,可小弟不会。
小小的他真的很坚强,像个大哥哥一样给她温暖,明明她才是大的那个,倒是长大后又像个长不大的小孩隔三差五的给她打电话,问她过得好不好,母亲现在怎么样,还有将来的打算,却没有一句是对她的抱怨,只是害怕,害怕自己的阿姐也会像姑婆那样翻脸不认人,从此陌路人。
“阿木,你姐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阿爸阿妈你们好慢呀,饿死我了,我们吃饭去吧!真的好饿。”
“阿姐,你是不是也很饿!”
“恩!”
那时杨小梅不知道,她是真的以为小弟没事,其实是伤了。后来某一天在他光着膀子从河里洗澡回来的时候无意发现,他的肚脐眼凸了出来,左右询问怎么回事,他又没摔跤打架怎么会这样。她问他是不是那时被推的那一掌造成的,他支吾半天说没关系,早就不疼了。那件事,他的伤,怎么伤?到现在父母都不知道。就算父母再提起,他也只是说小时后爬树掏鸟蛋摔成这样。
一家四口愉快的吃完晚餐,父母没责怪,也没询问。父亲只是笑着说了一句‘妹崽,以后阿爸会早点回家,今天是阿爸犯了个小错误,走了小道回来,忘记和你说。是阿爸错了。’父亲像个犯了错的小孩,抚着她的头不停的安慰,道歉。
那天晚上同往常一样,坐在家门口的石凳上看夜空,满天的星星闪烁。只是星星的一闪一闪,几人几道思绪也同样的沉重,她无时无刻不渴望着长大的心,在那一刻突然地不愿成长。
‘分开’,是多么难说出的词,不得不面临时,却只能被动接受。一生百分之十还没到,却送了一半生命里珍重的人。这百分之十,好像是除了出生,茂了芽,不见闪烁夏花,就草竭了。虽然小心翼翼的收藏了所有的心思,虽然把这份心思死死的绑在了心海之底,可难挣的扎,却是最痛的刺,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
下一个,要走的,该到时了。
下一个,要走的,是因为她要长大。
下一个,要走的,是没得选的天涯。
天涯咫尺,相望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