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有时会让人变得迟钝。庄念禾睁开眼睛时,第一反应是下炕去洗脸,直到她面对着明晃晃的太阳,发现自己动不了时,才想起来雷声和闪电,仿佛那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了。
她不知道身在何处,手脚被铁链拴的死死的,脑袋夹在胳膊中间,视线被挡住,扭头也看不清当下的环境,只能听到嘎吱嘎吱的声音。但幸好她在缓缓下移,水平的身体慢慢直立过来,这时她才看见眼前的景象。
这里是一个山谷的谷底,十二个巨形木轮像表盘一样围成一圈,对准十二个方向,每一个都有十五米高,三米宽,上面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村民,他们的手脚全都被铁链锁着,固定在木轮表面上。木轮被架在空中,慢慢悠悠的旋转,嘎吱嘎吱的声音从轴承处传来,像独自生活太久的老人丧失语言后的表达。
木轮圈的中心处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头上套着沙皮袋,裹着一身厚重的像渔网又像海藻似的衣服,看不清男女。个头不高,身形消瘦,脚踝上栓着脚镣,铁链一端扎进地里。他手里拿着一把弓箭,旁边立着箭筒和一根火把。
“喂!救救我们!”
庄念禾对面的木轮上传来一声呼救,此时她已经转到了木轮底下。
戴沙皮袋的人闻声扭过头,从木桶里抽出了一支箭,在火把上点燃箭头后,拉满了弓。
“嗖”的一声,燃烧着火焰的弓箭飞向了呼救的人。
只是那个人是在木轮背后叫喊的,弓箭刺在前面一个人的裆下,那人看不见底下的状况,只觉得胯下被火烤的难受。
木轮前面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全部哑然,可是后面的人看不到,还再徒劳的叫喊。
弓箭手闻声又点燃一支箭,拉满弓后没放手,转着身子,通过声音判断靶位。
一名快转到木轮底下的男子大喊一声:“都别喊!谁喊谁死!”
箭位突然下移,弓箭手撒开手,飞箭像一条火流星射进木轮底下,穿透了那个人的头颅。
“啊!啊!”箭头的火焰引燃了第一个男子的裤子,很快吞没了他的下身,并向两边烧去,旁边的人也跟着尖叫起来。
弓箭手一连飞出三支箭,射死了那个木轮上转到他面前的其他三个人,其中有一个人是丁闵。
“老婆!”一点钟方向上,文连峰看了个满眼,喊出这两个字,几乎扯断了他的声带。
悲痛万分的文连峰盯住弓箭手,搜刮出肚子里最恶毒的词汇去咒骂那个人,挣扎的手腕上渗出了鲜血。
这次,飞箭不偏不倚的刺进了他的心脏。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现实环境中,迎着死亡的痛骂,徒劳又悲壮。永远沉睡下去的文连峰叫醒了一拨人心里冲动的魔鬼,他们像他一样抱着必死的决心咒骂着。
“你他妈的敢不敢摘下你的狗头套子!你个臭傻*!我*你祖宗十八代!”
“你个死烂货!怪胎!你爹嫌你丢人给你套了套!”
“老子上了哪个女人才下了你这野种?”
……
期间,第一个被弓箭射中的木轮已经燃烧起来,谩骂声夹杂着痛苦的哀号,响彻整个谷底。在各种声音的包围下,弓箭手一时失去了方向,箭头从一个角度换到另一个角度,迟迟离不开弦。
箭头的火焰熄灭了箭才飞出去,穿进三点与四点方向的木轮夹缝里,消失了。
“哈哈哈哈哈!”
像迎来了一场胜利,村民们释放出极其夸张的笑声,嘲讽这枚哑炮。
弓箭手恼羞成怒,朝箭筒里抓出最后的五支箭,一齐发射,却因太过用力,箭全部飞过木轮,消失在峡谷深处。
又是一阵疯狂的嘲笑,在弓箭手拿箭却发现箭筒已空时达到了顶峰。
“熊瞎子你把爷们放下来让你死痛快点!”
“咵!”
燃烧的木轮垮塌下来,轴承断裂,木轮劈成两半砸向了地面。大部分人淹没在火海中,稍微幸运的几个人手脚上的铁链因木板断层而松开,他们互相扑打对方身上的火焰。真正的奇迹发生在秃双福身上,他从木轮上滚下来,除了手腕磨破点皮,其他毫发未伤。
他跌跌撞撞的跑向弓箭手,从背后袭击,将其按在地上,一把扯下了那个肮脏的沙皮袋。
几乎是同时,所有的木轮全部垮塌,但不像烧毁的那个,每个活着的人在木轮分崩离析的时候都感受到了一股浮力,这股浮力将他们慢慢的托送到地面上。大家疯狂的奔向被控制的弓箭手,想要亲手撕碎他。
当他们围拢过来后,秃双福抓着弓箭手的头发,扬起了他的脸。
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看见的那张脸是陆铭的,只是皮肤比较苍白,像被水泡了很久似的。
“陆铭?”
“这是庄念禾家的孙子吗?”
“是!”
前方的议论声一下子爆发开来,每一双眼睛都在捕捉庄念禾,终于有人抓到了她,把她推到了前面,压在地上。
“你看看!你孙子啊!你孙子干的啊!”人们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俩人碾碎在地里。
庄念禾吃力的抬起头,侧着眼一看,愣住了。
“这不是我孙子!这不是陆铭啊!”
“这都摆在眼前了你还嘴硬啊!我他妈弄死你啊!”一名男子愤怒的掐住了庄念禾的脖子。
“你弄死她,我们就出不去了。”袁硕钻到前面,不敢劝阻,只是在旁边道了一声。
其他人闻声立刻制止了那名男子,而庄念禾只剩下了半条命。围观者越来越多,其中百分之八十的人看到的都是陆铭的脸。
“这不是陆铭。”印先生是剩下那二成的人。
“这不是他是谁?你眼瞎吗?”
“这是一个稻草人啊!”印先生很严肃的说,看上去既不像说谎,也不像疯了,“你们为什么说这个稻草人是陆铭?”
他的话引来了一群人的不满,他们把他拖出人群毒打了一顿。超自然的折磨扒掉了很多人的人皮,兽性袒露,人人自危,一些也看不出是陆铭的人只好保持沉默。
“把他俩绑起来!严刑逼供!”袁硕说。
庄念禾没有一丝力气反抗,任人上刑,眼睛执着的盯着那个弓箭手。她看见的的确不是陆铭,而是她的哥哥。当年和那枚石锁一同珍藏在她身上的,还有对哥哥的记忆。
村子触海祭那年,她十三岁,她哥哥十四岁,她哥哥被当时的司责会抓去当了祭海的贡品,走的太匆忙,落下了那枚石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