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兴的深蓝色袖套沾满了面粉,朴京看着他笑着的时候能看见他眼角的面粉渣子飘落,显然他干这个是个生手,掌握不好面粉和水的比例,反复实验才会弄得脸上也是面粉,短短几秒钟里,朴京明明知道他叫刘兴,迟钝的嘴巴却怎么也叫不出来,上一次在火车上和刘兴聊天还是在两个多月前。
“怎么?认不出我了?我刘兴呀!”
刘兴说着,掏出一条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面粉。
“可能昨晚没睡好,有些发懵,再加上你这一身面点师傅打扮,瞬间没认出,行啊,懂得区位优势,这人流量,生意一定不错吧!”
朴京说着,看了看刘兴身后不远处的摊子,已经有人落座。和别的摊子比起来,他的生意显然很鸡肋,大都是没抢到位置,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才来这里吃的,落座的学生看着摊主正在和朴京聊天,有些不高兴。
刘兴笑了笑,说:“你坐,我先忙,我这生意不算好,一会就有空。”
面点师傅刘兴瞬间进入状态,他做的是手工水饺,他先朝热锅里扔了一份已经准备好的饺子,然后迅速的在操作台上弄起来,擀面皮,用模子压面皮,就像是耍杂技一样,虽不时有迟疑,但算得上熟练,包肉馅,封边一气呵成,不一会儿,他又飞速的到锅边把两份饺子捞起端给顾客,又开始包饺子,揉面,擀面皮,然后准备蘸料。
刘兴忙碌的没能和朴京说上一句话,朴京是能拿出书来看,竟然能够看得进去。天色渐渐有些发灰的时候,两碗饺子放在桌上的声音提醒朴京该吃饭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生意竟然这么好,真是对不住,让你久等了,尝尝我手艺。”
面前的两大碗饺子的分量可以用奢侈来形容,香气扑鼻,朴京吃了起来,朴京挑剔的嘴巴还是能吃出这些饺子的瑕疵:皮厚,馅老,但是好在量足,也能大快朵颐。刘兴也跟着吃了起来,他边吃边说:“怎么样?得说实话。”
朴京笑了笑,直言不讳:“皮有些厚,煮老了。”
刘兴并不意外,说:“这摊主把摊子租给我之前只培训了我两天,有人吃,那就算是成功了。我在一天天进步呢,第一天就仨客人,还被骂呢。”
“才开学两个多月,你就做生意?状元的代言费和市里学校的奖励就这么不经用?”
听朴京这么一说,刘兴的眼睛里突然充满失落,他叹了一口他这个岁数不该有的怨气,肩膀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蹋拉下来,他说:“我得给我妈多留一点,医院写信来说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得花钱,我爸还在监狱,他公司断然不想搭理我们了。”
“你这样怎么上课呢?天天做生意?”
“这或许是我觉得我还活着的唯一动力了,课程上我觉得我能跟得上,我需要钱只能这样了,这样也挺充实的,你呢?”
听刘兴这么一说,朴京又开始难过起来,因为他听见刘兴说他的课程跟得上,瞬间他就觉得全北京的学生就他没法跟上大学的课程了,自卑感的芽儿又长出了一些。他强颜欢笑的说:“还行吧。”
“道口大学的课程要比其他大学难度高,我看过课后习题,确实有些难,我想期末考试应该不容易,但道口大学是什么地方?那都是人才,难不倒他们,你能考上道口大学,那也是经过严格检验的。”
“我想是吧。”
朴京很想在这一瞬间不辞而别,刘兴在不经意间已经伤害到朴京的自尊心,他吃下去的饺子让他觉得心口灼痛,不知道是因为肚子饿吃下了热饺子,还是因为自尊心的碎裂的难堪,他把刘兴借给他的《大学物理》和《高等数学》拿出来放在桌上后说:“这书我都看完了,我们的物理课比这个难多了,我想我用不着了,还是还给你的好。”
刘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把那两本皱巴巴的书收下,他这样的笑容就像还清了某种难还的人情一样,他接着说:“道口大学的学生可真是名不虚传的,我花了很大功夫才研究透的书,你这么短时间就懂了,真是厉害,以后我得多向你学学。”朴京也第一次体会到了虚伪的快感,他的虚伪竟然让刘兴羡慕他,这样的快感虽然让他有一丝内疚,但他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凭借道口大学这样的金字招牌能够唬住很多人,虚伪又驱使他说:“我们有一门选修课是美国文学,是美国人来上课呢,可有意思了。”
“哇,真羡慕,能和美国人交流。”
刘兴羡慕的睁大了眼睛,美国对于他来说,同样也是梦一样的地方。
“工业大学也不错,为各地输送高端人才,这些年势头正猛呢。”
“还是比不上道口大学,氛围不一样。”
朴京心中哪个虚伪的自我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虚伪的快感再一次涌上心头,阴郁和自卑瞬间被抛到了脑后。
“快八点了,我记得公交车的末班车是八点半,你得抓紧时间。”
“我这记性,回见啊。”
朴京在离开之前,帮刘兴把摊子收拾好,这个摊子是他租来的,每个月的租金仅仅是五十,刘兴说他上个月连五十块都赚不到,可这个月过半,刨去租金和其他成本,现在有些盈余,刘兴说虽然累,但很充实,末了,他还说,现在的朴京成了他学习的对象。
在公交站等车的时候朴京还在沉溺在刚才因为虚伪而获得的赞许和羡慕之中,一阵凉风吹来,朴京一震颤抖,他这才醒悟过来,其实自己是来请教刘兴学习问题的,现在却成了炫耀的聚会,还是虚伪的炫耀。
北京的冬天在朴京看来比家乡难熬多了,雪不像家乡那样洁白,校园里和北京街头的雪总是脏脏的,朴京认为这是因为人多而踩脏的,而周住则说是因为轻微沙尘暴的结果。但不管怎么样,朴京的心情和这些灰色的雪一样,糟糕透了,因为快要期末考试了,朴京偷偷观察过舍友,就连胡东来似乎都已对考试驾轻就熟。朴京则觉得自己为了学习的事情而几近人格分裂,他唯一能够找到慰藉的就是去上海顿讲美国文学,海顿的课不仅仅局限于美国的文学,还会讲一些美国有趣的事,海顿说北京比纽约干净多了,他说纽约的地铁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地铁,他还说他在纽约遭遇过两次抢劫,报警之后却没有一次挽回损失。这样的纽约和朴京心目中的纽约完全是相反的,他甚至怀疑海顿说的这些东西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