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十一月末。
长安南邻秦岭,气候相比纯粹的北方要温候许多。
初晨,清雾弥漫整座城池,紧接着雪花迎风飘落,长安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气温下降的厉害,地面水渍隐有结冰迹象,路上平民身穿棉衣抱膀子游走大街小巷,官勋贵族子女那可不得了了,一身裘,狐皮,貂皮,什么皮都有。
雍州背后的一处园林,击鞠场地(马球场,击鞠就是打马球。)
三百羽林禁军将此封闭的严严实实,高台上,太子端坐喝着茶水,称心站在身后一动不动,形如木桩。
整理下衣服,李承乾一眨不眨的紧盯下面热闹场景,一帮贵族子弟和苏家孩子骑马击鞠,边打边叫喝着,“快传,一杆子赢他。”
冬日打马球别有一番风趣,贵族子弟们迎着雪花微风好不快活,台下贵族女儿家各为各哥哥打气,呐喊。
好似为了博得美女们好感,每当女儿家吆喝,那些马球选手就更加卖力了,骑着骏马互相交锋,像是物品一样展露自己的雄伟,好取得击鞠完的邂逅。
“夫君,妾身不方便,望先行一步。”太子妃苏氏想起家中一些琐事,便将手中茶壶放在桌上,侧头道。
李承乾回眸看向妻子,鼻尖吞吐气流,关切道:“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别动了胎气,伤到身子。”
太子妃在婢女们的搀扶下款款起身,扶了扶鼓鼓的小肚子咧嘴一笑,然后将皮帽扣好,又和李承乾腻歪几句后,带领几位奴婢回府。
等夫人消失眼帘下,李承乾环望马球场,眉头缓慢簇紧,身后的木桩眼见主子心有不悦,便挥退身旁的侍从,上前道:“主人,您可是为李治所困扰?”
李承乾小饮一口杯中热茶,长吁道:“我都告诉他历松一家控制在我手里,随时等候他处置,而如今都快四个月了,这小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称心琢磨一会儿,小心道:“称心总感觉李治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惩不惩戒历松一家对他可有可无,况且那叫狄雪的女子终归是难民,不入流。”
想起当初忌辰前的兄弟对话,李承乾眉头蹙的更深,他清晰记得自己告诉完一切后,那小子眼神颇冷,神色间有意要问罪历松一家。
但现在李承乾又拿捏不定,有点和称心一个意思。
不光他们,就连远在皇宫等着看戏的皇帝都纳闷,暗想自己这小儿子在捣鼓什么,什么事不提前解决?
一个小小的官员拎到府衙问罪便是,实在不行,派个人弄死他们,让为父看看你心狠不狠就行,何必晾这么长时间。
四个月啊,审判一品大臣都不用筹划这么长时间吧?
“拿不准,那小子心思缜密,很难揣摩。”李承乾吸出一口寒气,道:“当日遣派身边三护卫,足足一个月才赶回来,不是去了象州办事,还是去做什么?”
称心道:“主人,小人觉得他或许有别的事才遣派三护卫,不一定是去了象州,将近四个月啊,心中的不愉快早就磨没了,李治虽身为亲王,但终归年幼,而且当事者也并非他。”
道理是有,可李承乾总感觉哪里不对,直觉告诉他事情好像并不这么简单。
李治他到底要做什么?
“也罢,区区一点小事,不足挂齿。”李承乾展开眉头,“咱们事情都做好了,即便看不到热闹也无妨,随他去。”
“是,主人。”称心长呼口气。
他怕死,更怕亲王之间的战斗殃及到他,最后惨死。
李承乾乃太子,只要不是什么滔天大罪,皆可无碍,而他不一样,他是太子的亲信,是太子堂前的刽子手,一但太子和晋王发生过深的摩擦,遭罪的永远是他。
李世民舍不得惩戒孩子,难道还舍不得砍他的头?
这种涉及数十人的人命案子,太子不过发号施令的人,即便东窗事发也有人给他擦屁股,那他呢?
擦屁股的那张纸,用完就扔了?
所以为了小命安全,从开始,称心就一直诋毁李治没心眼,贬低他,抬高太子,让这家伙的戒心放宽,将事情一点一点的化小,直到双方和谐。
称心这人就是那种典型的欺软怕硬,对付世家他力气劲可谓十足,但对付和主人身份地位相当的,尤其是聪明有头脑的嫡系亲王,他就很怂。
“魏王这两天就要回宫了,你派人暗中盯着点。”李承乾眼观下方热闹,面无表情道:“听汤泉宫那边探子来报,李治也上马了,估计再有几个时辰就赶回皇宫,也多加让人看着点。”
“放心主人。”
李承乾点头,眼睛一直没离开马球场,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子妃怀孕有六个月了,为了养胎一直没回家看看,这两日凑巧没事,李承乾这才带着她赶回老家,联想起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不由喜上眉梢,脸挂微笑的一口饮下杯中茶水,好似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在古代皇宫,嫡子和庶子分级严重,庶子很难得到过多关爱,反之嫡子便集宠爱于一身,这不,孩子还没出生呢,他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抱孩子了,每天晚上都幻想该给孩子什么样的温暖生活,有些婴儿所需物品,更是堆积如山,甚至为了妻儿平安,他李承乾隔三差五的前去三清观祈福。
“称心,你说本太子的孩子降世后,该何等俏皮?”脸上爬满父爱,李承乾眼神温柔道:“那小家伙什么时候才来啊。”
被喜色感染,称心拱手哈腰:“储君降世必当山河之幸,是乃人中龙凤,主人的关心,小人相信储君感受的到,也想迫不及待的与您相见。”
“哈哈,好,冲你这句话,本太子明日再登三清观烧香。”李承乾一拍大腿,眼中放光:“今日开心,走,玩上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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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要不再填些碳火?”
马车缓缓驶进长安西市,赵一三护卫分别骑着骏马拉着身后的车厢,而车内三个小脸红扑扑的人儿,正琢磨要不要往碳炉里扔点炭块。
其实车内温度不低,别说身穿裘衣的李治三人,就是光膀子也不会冷到哪去,至于为何犹豫,那全是因为感冒了。
李治是因为寒气来袭,被风寒亲了身子才感冒,杨莉两女则不同,单纯是和主子接触太多,被感染了。
长长瞥了口气,狠狠打出一口喷嚏,用布料抹去鼻涕后,徒手将怀里的大胖猫塞进衣服里,惹得喵喵好几声。
“仍,多扔点,这天太冷了。”
李治衣服里的大胖猫,是早先在骊山捡到的,猫它娘估计被野兽吃了,只留下五只小崽,其中四只饿死了,最后一只小母猫眼瞅快嗝屁的时候,正巧被狩猎的李治发现,看其可怜丢了几个肉块才让它免去死亡。
本没打算养猫,却不曾想一人一猫挺有缘分,待第二次打猎的时候又碰到了,还是老样子,饿的只剩一口气。
小猫的记忆力还算可以,当李治再次出现,它就一直叫唤个不停,索要完食物后,爪子勾在衣服上不撒开,楚楚可怜的小眼神眼泪巴巴的,害的李治养它至今,还取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酸菜!
伙食不用说,两个月的时间,一只不大点的狸花猫就养成胖子了。
揉了揉从衣襟里探出脑袋的酸菜,李治撩开车帘透透空气。
天地白茫茫,路上行人不减反多,街道吆喝声不断,李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渐渐的将目光锁定在一处茶楼。
捻着下巴砸吧两下嘴,“民间特色茶水?”
皇宫的煮茶和民间的煮茶大不相同,口味不一,有些贵人喜欢皇宫滋补养身的茶水,而有些则更喜欢民间用家乡手艺煮出的茶水,两种茶水,全因个人口味而定。
李治从小久居皇宫,他品尝的茶水都是些齁嗓子的养生茶。
尝尝民间的兴许也是一桩美事。
想到此,李治命令道:“调头,去井茶楼。”
骑马的三人打眼环望,看到井茶楼的牌匾,驾的一声驱车赶往。
刚下马车,井茶楼的店小二眼尖,一脸殷勤的小跑过来。能穿上这般裘衣的非富即贵,更何况眼前少年如此俊美,哪怕不是贵族公子哥,也定当是富人家的小男宠,这等人,不缺银两。
甩手给了店小二不少小费,便跟随进店。
冬天喝暖茶的人不在少数,此时二楼相对一楼人员较少,但也有数十。
将一布兜钱财揣进怀里,店小二笑容不断的道:“公子,店内特色茶水一应俱全,仙灵茶、喉吻茶、枯肠茶等是店内招牌,不知公子喜好什么口味?”
“最好喝的,来六壶。”李治漫不经心道。
“好嘞,您稍等。”
刚到二楼,身后的赵一几人眼观四周,身为护卫,他们每时每刻都在警惕。
坐好位置,李治回眸看向杵在身后的三个愣子,便瞪眼道:“愣着干嘛,我三人能喝六壶啊?”
被呵斥一嘴,三护卫将目光从某处收回,讪讪的坐在李治旁边,不过坐的位置各不相同,很玄学,李治看在眼里,内心有点突突。
赵一三人是李世民精挑细选出来的百骑,不光武功和情报了得,对于一些守护的阵法也相当精悍,而如今喝个茶就结出守护阵法,还是那种守护性的杀阵,恐怕他们是看见了哪位,顷刻间就能威胁自己小命的人。
李治背脊发凉,缩着头,余光扫向二楼所有人,紧跟着眼神一定。
好美啊……
隔了三桌,那里有一尊十八九岁的白衣女子,女子黑发垂至腰间,白皙娇嫩的脖子处露出一小截浅浅刀疤。
每每抬手间,尽显不凡,仿佛久居天山之巅的清冷女神。
恬静中携有严肃,冷漠的美眸好似从不关心世间一切。
前世加今世,李治见过的美女多不胜数,但像这般气宇非凡的女子,他见得不多,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感觉到有人窥视,那白衣少女右手轻扶桌上的青色佩剑,转头瞬间就锁定目光源头,清灵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两人对视,李治小心肝一跳,屁股下意识的往后挪了半分,暗惊好凌厉的眼神,好强的杀气。
那一瞥,他仿佛看到了地狱修罗,轻轻的一眼就让他心生恐惧,这是杀了多少人才能凝聚的心灵恐吓啊。
怪不得周遭男子不敢上前搭讪。
干咳几声,李治收回目光,眼神飘忽的悠然道:“这茶怎么还没上啊,渴死老子了。”
说罢,余光又瞄向白衣女子,看见对方犀利的眼神后,又收回目光,尴尬的摸了一把酸菜柔软的皮毛道:“这天,真冷,给猫冻得都浑身哆嗦。”
“瞄~~”
好似听懂主人在说什么,酸菜喵喵几声反驳李治。
没察觉到少年有何威胁,白衣女子摇了摇头,喝掉最后一口茶水,握着佩剑起身下楼。
眼瞅高挑的身段消失视野,李治低着头小声询问:“她是谁,你们为何如此紧张?”
赵一沉吟片刻,道:“殿下,您可听说过语珊二字?”
李治摇头,“没听过,难道语珊是她的名字?”
“兵部册子上记载,脖颈有刀疤,貌美如仙,一柄青剑不离身者,名唤语珊。”赵一点头道:“此女武功造诣堪称一绝,经常游走并州、沧州等地,杀人上千,死在她手里的不光有狡诈恶徒,还有不少挑战她的武道大师。”
这么牛?
武道大师都能弄死,怪不得赵一他们如此紧张,那白衣女子对自己没有敌意,要是有了,估计像咱这种美男子,来多少死多少吧?
赵二苦笑道:“别说武道大师了,恐怕多数宗师也并不一定是她对手。”
“此话怎讲?”李治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据小道消息称,卢国公程将军曾和她交过手。”
“然后呢?”
赵二思索片刻,挠了挠头道:“然后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