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昶带人到高架现场时,柯晔已经把人接走了,只留了一个人在黑色大G里等着警方过来,得知高砚棠没事,他才松了口气。
中午警局接到报警,说在芙蓉街看到印刷厂案的嫌疑人,有人还追过去了,不等警方回复对方就挂了,本以为是谁恶作剧,结果下一刻电话就打到了闻昶手机上。
陆桢在那边喊,“闻队,闻昶!印刷厂案的凶手是不是还没抓到?”
闻昶正要说话,陆桢又喊,“高砚棠那丫头追过去了,你赶紧带人过去!”
闻昶惊得站起身,他给漆长江打了个手势让他叫人,问陆桢具体情况。
人是在芙蓉街出现的,高砚棠见了立刻就追过去,基本可以断定是章铤。
二院就在芙蓉街附近,章铤接到伏抒妍身亡的消息,势必要去医院确定真伪。
他开车赶往芙蓉街,联系了交警大队查看监控,陆桢也反应过来把高砚棠那辆车的车牌报给了他。
比交警大队更快的是陆县良的电话,以及对方发过来的行车路线,最后出现的地点是正在停运检修的兴安高架。
闻昶上高架时,发现原本拦下车辆的路障全都没了,大雨阻碍了视线,若是不注意根本不会发现这是一座停运的高架桥。
救护车很快也到了现场,闻昶只好说人没什么大事已经送回去了,警方在现场,也轮不到医院处理,出勤的急诊医生又急匆匆赶回了医院。
技侦拍了照,柯晔留下的人就把大G开走了。
闻昶让漆长江去交警大队,这段高架的监控不知道还有没有运行,如果能够找到章铤那辆车,他们好歹有了搜查方向。
回到警局,他一眼就看见高砚棠坐在接待大厅里,看上去没受伤。
“你怎么没回去?”
高砚棠闻言站了起来,十分无辜地说,“我来配合警方做笔录啊。”
她让柯晔把她送到警局而不是珑庭,就是知道这次事情闹得有点大。当时只顾着要抓章铤,打开了公共报警器,谁知道章铤压根没想伤她。
她没事,警方和医院那边也没什么,关键是高守维肯定已经知道她冒险去追凶手了,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没参与案件,转头就这么大胆,她都能想象到高守维会怎么说她。
高砚棠不想回去面对高守维,只好先到警局来躲躲。
“章铤有枪,但他并没有置我于死地,应该不会再杀人。”高砚棠把当时的情景叙述了一遍,听得几人胆战心惊。
周继青捏着额角,“小棠,你别不把自己当回事儿,抓人不是最重要的,你的安危才是。”
“高砚棠,上个案子我就跟你说过,你只是一名记者,有事应该交给警察,而不是你以身犯险。”
闻昶沉声说着,对于高砚棠的大胆又有了新的认知。
原以为大半夜独自前往案发现场已经够疯了,没想到她还孤身一人去追凶手的车!
“如果不是那辆车防弹,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他有枪啊。”高砚棠垂着头嘀咕。
周继青立刻接话,“所以你就不该追过去!闻队,你赶紧把她送回去。”
闻昶也有这个意思,连刑侦组的门都没进,看着高砚棠也不说话。
高砚棠扶额叹了口气,其实她胸前还有点疼,呼吸都放得很轻,她没什么精力回去面对高守维。
“好吧,我走还不行嘛。”
她让闻昶把她送到西郊别墅,本想拖延一段时间,面对的却还是高守维面无表情的脸。
宋菁和高锐站在他身后,一个是西装革履,目不斜视;另一个已经开始挤眉弄眼,要她当心。
高砚棠下意识摸了摸肋下,站在门口半天没敢进去。
大哥怎么来得这么快?
她知道很多人都怕高守维,家里的小辈没一个敢跟他叫板,看着敦亲温和,其实腹黑狡诈,只是他那些手段从来没有用在她面前。
但这并不妨碍高砚棠了解他的脾气,就像他们也知道她的性格。
高守维生气了。
若是平时,她可能就撒个娇糊弄过去了,可这次她没这个心情,就那么清淡地看着他,等他先开口。
高守维见她丝毫不肯服软,表情更加阴沉,率先问道。
“受伤了?严重吗?”
“没事。”高砚棠的语气有些淡,不知道是不是疼的,她往前走了几步,“大哥,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高守维想说的太多,到了嘴边又转了几圈,还是没问出口。
高锐急得不行,赶忙上前揽着高砚棠坐下,不太高兴地说,“你呀你!不知道大家会担心吗?抓凶手是你干的事?要警察干什么?”
“只是巧合。”高砚棠拧了拧眉,“章铤从那边逃跑,我看到就追上去了,没想那么多。”
“那就多想,三思后行。”
高守维终于开口了,“你年纪小,又是几家人的掌上明珠,谁让你受了一点委屈都要替你找回场子。你说,你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我们找谁去?”
“我怎么不把自己当回事了?”高砚棠难以理解,“我承认我受伤了,在这件事上冲动了。但是人这一生本来就不是一帆风顺,你们可以保护我不受人祸,那天灾呢?谁躲得过?我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你们的庇佑之下。”
“以后你自然会遇到护你终生的人,但现在你的安全,我们必须负责。”
“呵,以后会遇到?”高砚棠想到之前的事,略带讽刺地反驳他,“像爸那样把我推给某个商圈新贵吗?”
她说着,顿时觉得委屈不已,眼眶一热。
她不喜欢被掌控的人生,她讨厌那些人看中她的家世背景、阿谀奉承,说她逆反心理也好,现在她不痛快,她就要所有人陪她痛苦。
但高守维显然十分震惊,瞳孔微微一缩,“爸给你介绍?什么时候的事?”
他压下怒气,对她保证,“这件事我会跟爸谈,他不应该干涉.........”
“有必要吗?”高砚棠猛地站起身,瞪着通红的眼睛,“他专权惯了,不准我做的事我犯了,他就直接判了死刑,打断腿也要把我往外送,你们谁说过一句不行了!”
她想起六年前的事,蓄满的眼泪瞬间倾泻而下。
“当年你们不阻止,现在也不要来管我!你们都说是为了我好,其实也不全是吧?那件事到底有谁参与了,他分明清楚得很!你们都怕连累高家,连累他自己的.........”
“高砚棠!慎言!”
高守维厉声呵斥,制住她的话,六年前的事还没完,任何一点星火都会惹祸上身。
高砚棠也是气急了,口不择言才说了出来,被他打断也就忍下了,她随手抚了泪,心中涌出一股冲动的情绪。
“反正都过去了,要我去美国我去了,高考没参加我认了,自作主张让我修商学我读了,那时候没成年就算了,现在我长大了,没人能阻止我要做什么!他要是再逼我,我跟高家就彻底完了!”
高砚棠说罢,直接就冲了出去,放在玄关的雨伞还在滴水,她也忘了拿,外面倾盆大雨,瞬间就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高锐骂了句脏话,看着高守维不动如山的样子,赶紧拿着伞追出去,可别墅外除了雨声喧嚣,再看不见其他人影。
别墅里,宋菁沉默良久,半晌才问,“高厅,回去吗?”
他跟了高守维七年,第一次见他用这样严厉的语气跟高砚棠说话,他对六年前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但也明白其中的严重性,本想开口劝解的话,顿时压了下去。
高守维看见高锐很快就回来了,显然没找到人,拧着眉打了几个电话,然后才沉声说。
“去订机票,回老宅。”
高砚棠跑出来的时候完全是不管不顾的姿态,等被暴雨砸得脸颊发疼,终于清醒了不少。
没一会儿就被冻得浑身发抖,抱着双臂站在望江路口,有一瞬间的茫然。
被外套兜头遮住时反应了好一会,闻昶清冷的眸子扫过她泛红的眼眶,半搂着把她塞进了副驾驶。
后座摆着几个购物袋,闻昶趁着等红灯的间隙看了她一眼,“陆桢送你的东西落在车上了。”
他也是因为这个才会中途转回来找她,没想到刚走到望江路,就看见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儿,被雨淋得浑身发抖也不知道躲。
她眼睛湿润,鼻尖也冻得发红,小小一只缩在他的外套里,显得格外可怜。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她这副样子,他更是不敢问。
“谢谢。”高砚棠捏紧了外套,声音有些哑,“送我去水岸林邸。”
闻昶松了手刹,打着方向盘右转,水岸林邸在东郊,开车过去大概需要两个小时,天气又不好,他不敢开快,时间只会更久。
“淋了雨容易生病,先去我那儿洗个澡,待会儿我再送你过去,行吗?”
高砚棠愣了愣,车里的空调让她舒服了点,身上黏湿的感觉确实不太好,她点头应下,又道了谢。
闻昶一个人住在吟园,高砚棠之前也来过一次,跟着他进屋后就直接去了浴室,闻昶找了他不常穿的毛衣和运动裤给她换上。
高砚棠套着过大的衣服坐在沙发上擦头发,怀里又被塞了一杯姜糖水。
“驱寒的。”
闻昶顺便把吹风机也放在茶几上,怕她不自在,他一直在书房里待着,让她一个人静静。
高砚棠吹干头发,喝了姜糖水,身上暖暖的,不自觉就放松了下来,盘腿靠在沙发里,闭着眼压下眼泪。
她从来没有在高守维他们面前提起过以前的事,孤身在外的那几年,她早就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情绪,装作不在意,不让他们多想。
那时候她没成年,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没有反抗的能力和资格,但她现在是个成年人,该做什么决定都是她自己的事,别人管不了。
其实她早该闹一场的,让他们知道隐瞒和压迫是错的,堵不如疏,很多事情说清楚了,她就不会好奇。
如果六年前他们不是用那样强硬的手段把她送走,而是好好跟她分析利弊,把真相告诉她,她或许早就忘了这回事。
偏偏他们都想瞒着她,那就该瞒得滴水不漏,不该让她找到蛛丝马迹。
她知道自己固执,但她也比任何人都清醒。
大人们总是喜欢替他们做决定,难道她还小,就不能以自己的思想去处理事情吗?这又是什么道理?
高砚棠吸了吸鼻子,走到书房去敲门。
“闻昶,聊聊吧。”
闻昶坐在窗边看书,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脸上,点了点头。
他也正有此意。
自从上次意外看到她在调查六年前的案子后,他就一直在猜测她的身份,更想知道,她调查到哪一步了。
书房里的空调开得很足,闻昶只套了一件开衫,把书插回了书架上。
高砚棠霸占了窗边唯一的懒人沙发,舒服地陷在里面,眯了眯眼。
“我想知道六年前5月份之后的事。”高砚棠说了个大致时间,“双子计划被迫终止,人......回来了吗?”
闻昶端坐在书桌前,视线比她高,凝神去看的时候,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眼底却含了几分不易觉察的柔情。
“回来了。”他说,“不如不回。”
高砚棠倏地睁开了眼。
这是她早就料到的,以双子计划的严密性,无论成功或者失败,参与者都不会是什么好结局,更何况当年是被迫终止的。
“参与者被监禁三个月,上面找了借口,强行压制想堵悠悠众口,结果不理想。”
闻昶垂着眸子,不知是嘲讽还是悲哀。
“有一个计划执行人,在监禁结束之后......自杀了。”
她呼吸一窒,这件事她也查到了一点,那个执行人叫洪康,六年前八月中旬在家里的浴室溺死,按照闻昶说的时间,应该就是在监禁结束后不到一个月。
“是自杀吗?”她喃喃道。
闻昶回她,“你觉得呢。”
其实问这一句是多余,不论洪康是不是自杀,对于他们来说都诉说了一个沉重的事实——
当年的事超乎想象的严重,所以上级容不下活着的执行人,所以执行人自己活不下去。
高砚棠沉默了很久,觉得呼吸有点沉重,躺在沙发里眩晕不已,声音渐渐弱下去。
闻昶抬头看了她一眼,眉尖紧蹙,立刻起身过去把人抱了起来。
高砚棠脸颊泛着潮红,呼出的气息灼热,骤然悬空让她猛地抓住了闻昶的肩膀。
“嗯?”
“你发烧了。”闻昶声音冰冷,抱着她进了卧室。
“不去医院,我没事。”她觉得热,眼睛酸涩,闭着眼觉得难受,睁着更难受,烧得眼角都红了。
闻昶找出药箱,拿出体温计给她量了一下,39.3℃,他眉蹙得更紧,不去医院?等着烧傻?
他穿上衣服,又找了件长款羽绒服把她包好,高砚棠浑身发软,却还是执着地抓着被子,含着泪看着他。
“不去,我睡一觉就好了。”
高砚棠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高烧,她身体素质还不错,平时也很注意,但只要生病就会发高烧,至少39℃。
闻昶看她态度坚决,满脸拒绝,顿了顿还是放下了她,用物理退烧法给她擦身,四肢擦完她就快没了意识。
闻昶狠狠心把她推醒了,说,“我去买退烧药,会尽快回来。”
高砚棠微微点头,眼睛都没睁开。
外面仍旧是大雨倾盆,闻昶去了最近的药店买了药,回去时衣服又被雨打湿了,他也没在意,按照医生说的把药片喂给她吃了,又多拿了一床被子给她盖着发汗。
闻昶毫无睡意,忽然想到她对医院那种抗拒的情绪,之前黄媛的尸体被发现时,她明明也到了医院,却靠在外面的墙壁上,一点进去的意思都没有。
害怕医院是什么原理?
高砚棠浑身发抖,潮红的小脸半埋在被子里,面上显出几分惊慌,也不知道陷入了什么魔怔,都烧得神志不清了,却还是蹙着眉,神色痛苦。
闻昶将卧室的壁灯调暗,顿了顿才坐到床沿边,伸出手绕过她的后颈,环住她的肩。
“小心......快闪开......”
她断断续续地重复着,手摸索着捏住了闻昶的衣摆,时不时还做出推拒的动作。
就好像她曾经也这样奋力想把什么人推开,大叫着让对方闪开。
闻昶轻轻揉了揉她的后颈,低沉而缓慢地垂下头,却又在即将触到她的时候顿住了。
他阖着眼,最终只是用额头抵住了她发烫的脸。
“没事了,小棠,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