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氏集团顶楼,一道白色影子飞速落下,“砰”一声砸在绿化草丛里。
片刻后,耳机里传来周继青报数据的声音。
“目前为止自由落体实验31次,与死者落地位移误差不超过十公分,其他增加初始速度实验20次,落地点差距较大,基本可以排除。”
闻昶站在顶楼围墙边,舒了口气。
多次实验结果显示被害人确实是自己跳下去的,而在念波调查的信息里,孟凡耀昨天还在正常上班,没有表现出异常举动,然后他就在今天凌晨,独自走上顶楼一跃而下。
在此之前,没有人发现孟凡耀有任何异常,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周继青推断有人催眠了他,这个人又是谁?
“周博士,催眠一个人需要多久?像被害人这种程度,又需要什么样的水平?”
“这个无法定论。”周继青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如果患者心性固执、多疑,催眠的成功率会大大降低,反之,像孟凡耀这样家庭幸福、工作顺利的人其实是很容易的。不过,也正是因为他没有什么负面情绪,哪怕给他自杀的暗示,他也不会去执行。”
只有自身有自杀倾向的人,才会被心理暗示折磨到真的自杀,如果一个人乐观开朗,生活充满希望,他又为什么要选择放弃生命呢?
“至于水平,也没有确切标准。催眠是每个心理医生的必修课,一般的医生可能也会有这方面的学习,基础而已。”
“那就是没办法......”闻昶顿了顿,又问,“如果是章铤,能做到通过电话催眠吗?”
周继青迟疑了一瞬,“无论是什么形式的催眠,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孟凡耀此前一定多次接触过这个人。”
“我明白了,会让人去调查的。”
他们收拾完从殷氏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早茶时间了,高砚棠中途去买了早餐带回警局,一伙人匆匆吃完,捧着热豆浆进了会议室。
李骥在吴子晗家附近守了整晚,令他们意外的是,章铤失踪了,他并没有去找吴子晗。
漆长江带回来的消息也不算太好,虽然他们及时封锁了大部分交通要道,还是没能找到章铤一丝一毫的行踪,他很有可能已经离开江城。
“他智商极高,想离开江城轻而易举,我们只能赌。”
袁落翔坐在后面,见其他人都没说话,没忍住问周继青,“赌什么?”
闻昶看了周继青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赌的,是章铤对伏抒妍的感情。
章铤耗费这么大的心力,只是为了向伏抒妍告白,最后还绑架了她,给她注射致命的毒素,他想永远留住伏抒妍。
可他现在还没有完全实现这个心愿。
伏抒妍没有死。
如果章铤得知这个消息,他会不会出现?再对伏抒妍下手?
闻昶设想了几种可能,有些低气压地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用伏抒妍做诱饵。”
“嗯,我们这儿可比不过他。”周继青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同意闻昶的说法。
他们在这里绞尽脑汁设下多少陷阱,都可能被章铤提前预知,他们没有把握能保证伏抒妍的安全。
李骥看着众人愁云惨淡的脸色,说,“闻队,发布通缉令吧。”
闻昶避而不答,问念波,“通知孟凡耀家属了吗?”
“通知了。”念波点头,“查到消息后我就打了电话,他母亲的联系方式好像是办公电话,没能联系上本人,他父亲在国外出差,最快也要今天下午才能赶回来,他说会让杨女士尽快过来。”
“好。”
闻昶捏着眉心,神色疲倦,“通缉令暂时不需要,对于抓捕章铤的计划,我有几点想说明。”
许偲一直显得心不在焉,这时候才提起精神,认真听着闻昶说话。
散会时,几人连骨头都坐软了,漆长江伸了个懒腰,清晰地听见了骨头“嘎吱”的声音,吓得他僵在原地。
“卧槽,果然老了,骨头都嘎嘣脆。”
“不是啊,我也经常骨头响。”袁落翔笑道,“漆哥,这说明你身体好!”
漆长江叹了口气,看袁落翔笑得没心没肺,都不好意思说可能是他年纪轻轻就骨质疏松?
他搂着袁落翔的肩,正要说话,前面李骥却猛地停了下来,他身体反应迅速地停住了,要说的话却没那么容易咽回去,被一口气呛到了嗓子,咳嗽不止。
最先进办公室的是周继青,他一眼就看到高砚棠正趴在自己的位子上睡着了,所以及时拦住了身后要进来的人。
闻昶和许偲下意识放轻了步子,结果还没走几步就听见漆长江惊天动地的咳嗽声,高砚棠不出所料地被惊醒了。
她熬了整夜,精神萎靡,闻昶他们去会议室后她就更困了,本来还想等着他们出来讨论下抓捕章铤的事,最后实在没忍住睡着了。还好周继青进刑侦组不久,桌面相对干净,东西也少,有足够的空间让她趴着睡了一会儿。
高砚棠听见声音就立刻醒了,她揉了揉脸,哑着嗓子问,“有结果了?”
“定了几个计划,不确定效果如何。”闻昶看了眼挂钟,已经八点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高砚棠起身,又拍了几下脸,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其实比起他们,她熬的这个夜根本不算什么,漆长江和李骥几人都是一脸疲惫,闻昶就更不用说,眼下乌青明显,连胡渣都冒出来一些。
她摆摆手,“算了,我一会儿去医院看看伏抒妍的情况,不知道......”
后面一句刚说出口,闻昶就上前捏住了她的手腕,朝里侧的拇指还动了下,她反应过来,顺着话改口说了下去。
“不知道她醒了没有。”
她对于阿马托辛并不太在意,只要有普洛斯和匹罗卡,这种毒素不足为惧,虽然伏抒妍以后可能身体孱弱,但梁谨丞不缺钱,有的是办法给她补身体。
她担心的是梁谨丞的情绪,闻昶突然抓她的手腕,让她转了话题,这里除了她和闻昶,没人知道伏抒妍体内有致命毒素,更不会知道她已经找到了解药。
闻昶松开手,“时间还早,你回去休息,到时候我去接你一起去医院。”
高砚棠看着他,默然点头。才八点多,连普洛斯都没能送到医生手上,去了医院也没用。她知道这个到时候是什么时候。
“好吧,你们都熬了夜,还是抓紧睡一会,别把身体熬坏了。”
许偲顺势对闻昶说,“是啊是啊,闻队,你赶紧睡会儿,我们会严格执行计划,绝不耽误。”
闻昶从凌晨起就有些力不从心,虽然他看出来许偲好像很怕他发现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问,转而去了休息室。
休息室里有两张行军床,就是备着给他们补眠用的。
高砚棠走后,周继青坐回位子,给朱奕桐发了一条消息,简单说了最近的案情进展,然后询问她能否对章铤的行为做出推断。
朱奕桐很久没回复,反而在两小时后给他回拨了一个电话,语气很是诧异。
“这位叫伏抒妍的被害人还活着?”
伏抒妍确实还活着,普洛斯的运送路线和高砚棠说得分毫不差,时间也几乎一致。
梁谨丞既不想离开医院,又不放心别人去高铁站,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普洛斯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于是亲手把普洛斯带回来交给了医生。
手术很成功,毒素清除后,郭院长亲自操刀将癌变病株取出来,体内细胞控制在一个平衡点,通过人体新陈代谢很快就能康复。
闻昶中午才给高砚棠打电话,约了在珑庭外接她,周继青也在。
车停在珑庭别墅外,高砚棠远远瞧见,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和闻昶初见时的场景,那天凌晨闻昶送她回来,开的就是这辆车。
她见周继青坐在后座,就自觉上了副驾驶,侧头看着闻昶,笑着说,“愣着干什么?不想走了?”
闻昶正要启动的手一怔,莫名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高砚棠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安全带。”
闻昶想了片刻,眸光带了些无奈,探身过去帮她系好安全带,“你还差一句。”
高砚棠没想到他当真了,不过系都系上了,她也不好意思再演下去,跟当初下车时一样对他说了谢谢。
周继青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互动,眼底升起几分兴趣,他多看了闻昶几秒,对比高砚棠懵懂无知的样子,压下了想说的话。
梁谨丞怕伏抒妍再出事,医院里安排了保镖,将病房包围得密不透风,伏抒妍已经醒了,她昏迷时全身都痛,现在只有一些后遗症,精神也不错。
他们不约而同地隐瞒了章铤对她注射毒素的事,从此以后,她不会再和章铤见面,无论以前有什么交集、他因为什么绑架她,都会随着章铤的落网彻底结束。
“伏小姐。”
“闻队。”伏抒妍打了招呼,又看了眼高砚棠和周继青,欲言又止。
“高砚棠你认识,这位是刑侦组的周继青周博士。”闻昶指着周继青介绍,又说,“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
“好。”伏抒妍说,“那天闻队跟我说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他会派人过来保护我。所以,有人敲门的时候,我先没出声,是他......是章铤先说——是闻队让我来的。这句话让我没有任何防备就开了门。”
闻昶猛地捏紧了拳头,他沉声道,“抱歉,刑侦组有人和凶手......勾结。”
伏抒妍没料到这个结果,她沉默了一会儿,问起章铤,“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绑架我?之前闻队说,有人在模仿我的小说杀人,是章铤吗?”
虽然他们打算隐瞒章铤绑架她的真实原因,可事实摆在面前,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周继青在一旁适时接过话语权,“伏小姐,章铤患有狂躁症和反社会人格障碍,他的心理和行为都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你不明白很正常,就连我也还一知半解。”
“周师兄是犯罪心理学专家,专门研究这个的。”高砚棠补上一句,没让她多想。
伏抒妍的小说里,女主就是学犯罪心理学的,现实生活中还是头一次见,立刻对周继青展现了极大的兴趣。
周继青温和有礼,加上职业习惯,很轻易就获得伏抒妍的信任和好感,就在高砚棠忍不住想打断两人谈话时,伏抒妍忽然拍了下额头,说。
“这两天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中途醒过来几次,好像听见房间里在放钢琴曲。”
她说着,轻声哼了一段,断断续续的音节蹿进耳朵,周继青皱了下眉,没说话。
高砚棠虽然不会弹钢琴,但是曲子还是听过不少,毕竟家里弹的人挺多,她在脑海中跟着哼,又掏出手机搜到那首曲子,点了播放。
熟悉的钢琴声响起,伏抒妍立刻就点头,“就是这段!”
钢琴曲是有名的《巴赫平均律》,它被誉为音乐上的《旧约圣经》。
“除了钢琴曲,还有什么吗?”周继青轻声问。
伏抒妍摇摇头,其实她当时迷迷糊糊,只是感觉房间里有声音,到底是什么也不确定,钢琴曲也不是一直在响。
“额,好像有人说过话。”伏抒妍不确定地发了个音,“好像是女人的声音。”
“女人?”闻昶也蹙眉,章铤怎么可能把女人带到那间公寓里?
高砚棠比两人想得更多,她结合钢琴曲《巴赫平均律》和伏抒妍口中那个简单的音节,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章铤在干什么。
房间里并不是在放钢琴曲,而是在放电影。
那部著名的法国电影《沉静如海》,一部爱情片,男女主角之间却连一个拥抱也没有,法国少女和德国军官,注定是相对立的关系。
有人曾为它写过影评——看过这部影片的人,都会被他们之间这种掩于唇齿、至于岁月、隐忍又深沉的爱所深深打动。
章铤看的或许也不是电影,而是电影里令人动容的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