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抒妍做了一个梦。
她和一群初中同学出现在一所废弃的大楼里,楼层很高,她站在窗口边,听见身边每个人都不停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觉得很奇怪,有点想吐,胸口也痛,急匆匆走到前门想出去。
然后她看见走廊右边有一个人慢慢走过来。
他穿着一身红衣,脚步很轻,看不清脸,但伏抒妍觉得她应该认识这个人。
等他靠近了,她又从心理上涌出一股不适,像是难过,又像是逃避。
她拧着眉转变了方向,朝左边看的时候又是一愣。
左边也有一个人,他跟右边那人穿着一样的衣服,步伐一致,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
这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伏抒妍想,要分辨真假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脑子里就下意识地想到一个可以分辨的方法——真的那个喜欢我,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没有别人会知道。
伏抒妍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可她身后哪有什么废弃的大楼,她一脚踩空,从电梯井道摔了下去。
眼前一片漆黑,伏抒妍深深地喘了口气,再次睁开了眼。
她能感觉到自己躺在床上,双手都被绳子绑住固定在床头,房间里没开灯,她分不清是什么时间。
伏抒妍浑身酸软,头也昏昏沉沉。
她记得她被人劫持时是27号下午三点不到,今天至少已经28号了,警方肯定知道她失踪了,梁谨丞应该也知道了。
她顿时眼眶一热,心里又惊又怕。
“有人吗?”
伏抒妍低声问了一句,房里毫无动静,过了片刻她才小声开口,“我有点渴。”
话音刚落,只听见咔哒一声,门开了。
伏抒妍朝声源的位置看过去,竟然也没有一丝光从门口照进来,她只能感觉到有一个人在靠近,她睁大着双眼,想要看清,却忽然被东西蒙住了眼睛。
接着,有一缕光从黑布透进来,那个人开了灯。
吸管被递到嘴边,伏抒妍是真的渴了,猛地咬住吸了一口,顺口说道,“谢谢。”
对方似乎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端着杯子的手一僵,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如炬,令伏抒妍心底升起一股怪异又熟悉的错觉。
这样的目光,以前也出现过。
伏抒妍听见对方轻笑,吸管撤走,她知道对方又要离开,急忙问。
“今天几号?”
回应她的是又暗下去的灯光,伏抒妍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半晌后,那人才发出叹息般的低喃,“你一点都没变。”
然后他心情极好地说,“今天29号,晚上七点十一分。”
距离她失踪,已经过去两天。
两天前。
闻昶把技侦拍的照片都看了一遍,心底微沉。
伏抒妍家的大门敞开,门口是一双棉拖鞋,鞋柜里却一双鞋子都没有少。
漆长江反应迅速,当时看到情况不对立刻打电话请求支援,他还把墨苑的监控都拷回来了。
伏抒妍挂断电话的时间大概是下午两点四十分左右,漆长江赶到墨苑也不过十多分钟,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凶手出现并带走了伏抒妍,好像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将目光投向站在窗边的男人身上,问,“梁先生说,快三点的时候,你还在和伏抒妍聊天?”
“嗯。”梁谨丞掏出手机,解锁后的页面就是伏抒妍的聊天框,她发过来的那只仓鼠,抱着一颗坚果,偷偷看着镜头,好像在透过屏幕看着他。
“两点四十七分,她给我发了最后一条微信。”
梁谨丞克制地捏紧拳头。他结束会议就立刻开车前往墨苑,刚好和漆长江一行人碰上了。他看着房门大开,若有所感地冲了过去。
他没进去,怕破坏现场,就算他再担心、再害怕,都只能克制自己。
漆长江当时伸手拦了他一下,问他和伏抒妍是什么关系。
他闭了闭眼,哑着嗓子说,“她是我的爱人。”
“波波。”闻昶转向念波。
念波已经把监控切到两点四十分之后。墨苑每层楼都有监控,外面主干道也有,但是很多花园小径是没有的。
两点五十三分,戴着帽子的男人出现在电梯口,直接上了十五楼,目标明确。
他在敲门后,伏抒妍很快就把门打开了。
然后他冲进去,捂住伏抒妍的嘴,给她注射了什么东西,伏抒妍失去意识。
黑衣男人抱着伏抒妍离开,出了C栋就不见踪影。
“我怀疑他当时没出墨苑。”漆长江拧着眉,“四个出口在那个时间段,都没有车辆进出。”
当时不走,是为了降低嫌疑,甚至他可能用什么办法,藏在户主的车子里离开了。
“看来凶手说了什么话,让伏小姐放下了戒心。”
周继青将视频倒退,“闻队明确说过让她不要轻易给陌生人开门,可是她似乎没有多少迟疑,开门之后才发现不对劲。”
闻昶愣了一下,周继青这句话像是在提醒他,当时他打电话时对伏抒妍说,会派人过去保护她。
如果凶手说,他是闻昶派过去的,伏抒妍是不是就会开门?
可是,他和高砚棠第一次去见伏抒妍时,她格外警惕,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放下戒心?
“阿宓喜欢写作,想象力很丰富,最近刚改的本子也是推理悬疑的,她可能有点疑神疑鬼。”
梁谨丞沉声说,“她一个人害怕,就会把门窗都锁紧,然后开灯放音乐。”
“哦对,我们过去的时候,音箱还在放音乐。”漆长江翻着照片,“窗帘都是拉着的。”
“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很容易冲动行事,这时候出现一个人,让她潜意识里觉得安全了,大脑会先一步发出指令,而这种时候,最容易趁虚而入。”
闻昶没敢继续往下问,他打电话给漆长江,知道他要去墨苑的人应该就是刑侦组的人,凶手带走伏抒妍的时机太巧合,到底是谁给凶手通风报信了?
“闻队,是不是还得注意律所那边?”许偲一直没说话,她坐在椅子上,几不可查地看了看念波。
“按照《深渊》的顺序,第四个是律师所风云,然后才是公寓密室。”
“那不对啊,墨苑不是密室。”漆长江一愣,又喃喃道,“墨苑不会成为第一现场了。”
更不对的是,没有任何一家律所报警说出事了。
这其实是一件好事,证明短时间内,伏抒妍不会出事。
但是谁都没有开口,毕竟梁谨丞还一脸阴郁地站在这儿。
李骥和袁落翔随后回到警局,他们在华府查看了监控,从二月份开始一直往后,从来没有见过乔驰。
乔驰没去过华府。
可严笑和非凡教育负责人,甚至乔驰自己都承认,他是严笑的家庭教师。
周继青没忍住轻笑出声,梁谨丞套上大衣,一言不发地出了会议室。
“周博士,我查了乔驰的身份。”
念波调出的资料显示,乔驰今年25岁,中科大博士在读,他父亲是苏市明氏集团董事长明锦期,母亲是著名设计师乔唯一,他随母姓。
乔驰从小就表现出超常的记忆力,乔唯一为了不让他和同龄人脱节,一直不肯让他跳级,所以他一直是大人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考试第一名,参加的比赛一等奖,好像没有他做不到的。
乔驰上初中时已经学会收敛锋芒,他想融入男生们的圈子,可惜别人并不想接纳他。
女生爱慕他,男生嫉妒他,有一段时间他天天打游戏,故意考试考得很差,想以此证明他和别人没什么不同,但收效甚微。
这样他很不快乐,于是他又做回了自己。
乔驰重回神坛,再也没有走下来。
他愿意在补课机构授课,与其说是喜欢解题的过程,不如说他是享受这种可以和别人相处的机会。
“这么看他有点惨啊,一个朋友都没有?”
“确实有一类人,生来就是林中仙士、月下高人。”
“怎么,生出来普度众生?”漆长江挑了挑眉。
周继青说,“他站在高处,要保全许多人的性命,成就今日的光景。”
如果按照目前的信息来看,乔驰至今为止没有什么挫折,可也不算是幸福。
没有朋友、孑然一身,长此以往心理肯定会出问题。
但是朱奕桐和周继青对乔驰的评价却不是这样,闻昶也没能从他身上感受到负面情绪。
乔驰就像是周继青说的那样,立于云端、慈悲为怀,放下红尘就能立地成佛。
“偲偲去联系伏抒妍的家属,漆哥带人去中科大调查乔驰的人际关系,他父母在苏市,暂时不必惊动。”
闻昶捏着眉心,前三个案子还没解决,伏抒妍就在警方眼皮子底下失踪了,所有人都焦头烂额,他扫了眼会议室,挥手让人都走了。
高砚棠是在处理完新闻社的事情之后,才想起来去一趟警局。
她很少把生活上的情绪带到工作中,但是高志民的出现,以及卓思慕的态度,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她。
她本来打算直接回去,又想起昨天跟闻昶说了“明天见”,干脆翘班跑了过来。
前厅有几个人在排队,等候区的椅子空空如也,只有靠近出口的位置上坐了一个人。
高砚棠经过时瞥了一眼,觉得有点眼熟。
她走到刑侦组门外,忽然脚步一顿,拧着眉回到前厅,冲那个背影颓废的人喊了一声。
“丞哥?”
梁谨丞背脊一僵,转过身时已经看不见眼底猩红,他走到高砚棠面前。
“小五。”
“真是你啊。”高砚棠秀眉一挑,“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周。”梁谨丞不欲多谈,高砚棠便没有追问了。
他说上周,周一是上周,周日也是上周。
高砚棠跟闻昶去墨苑那天,她在停车场看到了一个人影,当时以为是眼花,现在看来,她还真不至于这个年纪就眼花了。
“你怎么来警局了?”高砚棠想通了他跟伏抒妍的关系,又觉得奇怪,警方并没有怀疑伏抒妍,也不必这么兴师动众吧。
梁谨丞嗫嚅着没能开口,他知道小五最是通透,明白他对伏抒妍的感情,而这样却更让他难堪。
他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在妹妹面前竟显得羞赧至极,头都垂了下去。
高砚棠来不及调侃几句,忽然意识到什么,匆忙转回刑侦组,在会议室外碰到了闻昶。
两人微顿,几乎是同时开口了。
“伏抒妍……”
“失踪了。”
高砚棠回身,朝前厅看了一眼,心底感叹,难怪丞哥像是霜打的茄子似的。
闻昶眼眸低垂,简单说了情况。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昨天刚找到的线索,她今天就失踪了。”高砚棠声音微冷,“这是巧合吗?”
自然不会是巧合。
闻昶知道问题必然出在刑侦组,可现在最主要的是救人查案,而不是追究责任。他没回答高砚棠的问题,问她。
“你觉得乔驰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高砚棠定定地看着他,没忍住笑了一声,侧身靠在墙上。
“乔驰肯定认识严笑,说不定凶手就是中间人。你让人去查乔驰的人际关系了?”
“嗯。”
“伏抒妍那边,周师兄怎么说?”
闻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问的是昨天他们去伏抒妍家里的事,便说,“《深渊》有续集,第二部结局,就是凶手对女主角下手。得不到就毁掉。”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高砚棠却明白了。伏抒妍听他们说凶手可能是冲她去的,应该也想到了自己的小说续集,当时她有所怀疑,更多的是顾虑,所以没有直说。
她有意隐瞒,表现就有些刻意,一般人看不出来,却逃不过周继青他们的法眼。
“这也是个问题,续集还没有发表,凶手是怎么知道的?”
高砚棠喃喃了一句,接着说,“我先走了。”
闻昶立刻抬手压住她的肩,“你不是刚来......”
“我就是来看看情况,昨天跟你说今天过来,要是不来一趟,某人指不定心里怎么编排我呢。”
高砚棠冲他挑了下眉,身形灵活地退出一截,又若无其事地摆摆手走了,好像明里暗里骂他小气的人不是她一样。
闻昶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无意识地勾了勾。
隔天一早,穆凤萍从云滇赶到了江城。
她来之前已经跟沈纪讨论过,方励的尸身被毁坏得彻底,即便是她也没有几分把握能复原,但总归是要试试的。
沈纪给老师做助手,两人合力通宵达旦,终于恢复了七八成——方励并没有被分尸,他是直接被投进压印机中。
“他来不及分尸。”沈纪说,“凶手还带走了他的头骨。”
人的头骨是身体骨骼中最坚硬的部分,凶手杀人的时间很短,如果要等头骨被碾碎,可能会和漆长江他们迎面撞上,所以他不得不将头骨带走。
这样的解释看起来合情合理,没人开口反驳,只有周继青蹙了下眉。
沈纪要送穆凤萍去酒店休息,众人离开解剖室时,闻昶落后几步跟周继青并行,问。
“有什么问题?”
“头骨应该不是凶手带走的。”周继青说,“他并不会担心头骨被警方发现,这没有意义。”
一个胆大妄为,敢做出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没有碾碎的头骨对他来说并不能改变什么,他有什么理由冒险把头骨带走?如果不慎被发现,无异于自投罗网。
但方励的头骨确实不见了。
周继青说:“我一直在想,凶手有没有同伙,如果有,又会是什么样的人。”
“还有,关于那个“鬼”,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之前还遮遮掩掩,像是不想暴露,这次在伏抒妍的事情上却直截了当,就差指着自己说“我就是跟凶手一伙的”,这背后......”
“不止他一个人,凶手也有关联。”闻昶沉吟道,“这半年来死了不少人,不是巧合。”
一系列的恶性事件背后,有一股势力手眼通天,极力搅乱了这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