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媛和林浅蓝两起案子,被刑侦组并案为四一杀人案。第一个被害人,也就是黄媛遇害的日期,刚好是11月11号。
闻昶这次没有迟疑,在周继青说凶手不是第一次动手的时候,他就在担心出现被害人。
黄媛遇害,看似跟林浅蓝案没有任何关联,他却第一时间就明白,也许黄媛就是开始,但林浅蓝未必是结束。
“黄媛的人际关系很简单,目前没有发现异常,卢恩胜也不具备作案时间,无法确定嫌疑人。”
漆长江在卢恩胜审讯结束后,送他回公司,顺便把办公室的监控拷了一份。
从11月6号开始,除非必要的应酬等,卢恩胜确实都待在办公室里,晚上也是睡在沙发上的。
闻昶忽然问,“没通知黄媛父母吗?”
“我打了电话。”念波举手道,“黄媛的母亲,今晚会到。”
念波在明确黄媛身份后,就按照查到的信息联系到黄媛的父亲,对方没问太多,只说她母亲晚上会去江城,然后就挂了电话。
代丽丽说,黄媛还有两个弟弟,父母照顾他们比较多,看来多少会有点重男轻女。
闻昶捏着额头,半晌没说话。
围坐在会议桌前的人,各自翻着报告,相对无言。
林浅蓝案没有突破口,他们要等到周五严笑回国,但是也未必能得到线索。
黄媛案案发时间太久,现场基本没有发现,只能从后往前查。
给贾弘发视频的人是谁,针孔摄像头什么时候放进医院的,那个假扮萧铭的人是谁,萧铭是否知情?
问题有太多,查起来哪一个都不容易。
或者直接从嫌疑人入手,黄媛和林浅蓝体内都检测出的氯丙嗪,如果能够查到每一批药的去向,或许有机会锁定凶手。
这无疑是大海捞针。
闻昶轻扣桌面,“波波,贾弘手机上的视频,恢复得怎么样?”
“不好,对方手法很高,我试过还原视频,但是失败了。”
念波推推镜架,头顶翘起了一根呆毛,“我正在追踪对方的上网痕迹,他设置了六层加密,解到第四层就卡住了,全球通用加密解法全都不行,我还需要研究。”
漆长江啧了声,长臂一捞,把念波瘦削的肩膀搂住了,叹道,“没有波波,咱们组可怎么办啊。”
念波腼腆地笑了下。
“不用在视频上多花时间了。”周继青翻着网上的评论,说,“凶手故意给我们增加难度,视频还原了也未必有用。”
李骥附和,“我同意周博士的意见。医院的事情被暴露,应该是意外。”
“那现在?”漆长江见他们都不说话了,挑着眉问了一句。
“先解决眼前的问题,波波把发布消息的隐藏ID查出来,结果直接跟高砚棠说。”
闻昶目光沉沉地盯着投影,摆摆手让其他人回去。
“你们有想法的跟我报备,自己去查,没事儿就休息。”
“真要等严笑回来啊?”漆长江轻啧道,懒洋洋地起身走了。
黄母是第二天凌晨到的警局,李骥值夜班,闻昶也留下来了。
当时是凌晨四点多,李骥坐在接待处找了部恐怖片在看,黄母两手空空,踟蹰不已地从侧门进来。
李骥听见响动,被电影里的音效吓得一抖,差点把手机摔了。
“我家媛媛,是在这儿吗?”
“你是,黄媛的母亲?”
黄母迟缓地点了点头。
李骥站起身,看着面前的人。
按照黄媛的年纪来算,黄母应该也就五十多岁,这个人看起来却很苍老,目中无神,浑身都是拘谨和小心。
李骥将人带到休息室,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有点奇怪地问。
“不是说昨晚到吗?怎么会这个时候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
黄母情绪很不稳定,一边道歉一边哭,不停地鞠躬,好像李骥是在怪她来得太晚了。
“哎!”李骥赶紧扶住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几步跑到办公室,把靠在椅子上的闻昶叫来了。
夜里值班容易困,闻昶泡了杯茶,也有点奇怪黄母这时候到警局。
“是路上出什么事了?”
“不,不是,路上挺好的。”
黄母喝着水,渐渐平静下来。
家里接到警局电话,知道黄媛遇害之后,黄母立刻就想来江城,但是黄父拦着没让她直接走,因为家里的农活没做完。
黄母不敢偷偷走,去江城的车票还得儿子帮忙买。
本来坐高铁,下午就能到的,但是高铁票价贵,小儿子为了省钱,给她买的是火车票,而且还是最便宜的夜间车。
她下车的时候就已经凌晨了,又从车站一路问人辗转,这才到了警局。
闻昶微微蹙眉,却没有当着黄母的面说什么。
“李骥,你去青旅订间房,带阿姨先过去休息。有事天亮了再说。”
“好。”
黄母几乎没能闭眼,早上再来警局时,在门口跟卢恩胜一家碰上了。
黄母形单影只,看着他们一家三口都到了,哭着上前握着卢母的手。
卢母也是眼睛红肿,哽咽道,“亲家母,保重身体啊!”
卢恩胜知道黄家向来如此,重男轻女,可是黄媛遇害这么大的事,竟然只有黄母一个人过来,实在令人寒心。
他一言不发地领着几人走到停尸间,自己没再进去。
卢恩胜的父母都很喜欢黄媛这个儿媳妇,孝顺又明事理,别人家的婆媳相处问题,在他们这儿根本没有。
昨天得知黄媛的事情后,他们当晚就开车从老家赶到江城,卢恩胜也给黄家打过电话,不过没有人接。
黄母和卢母在里面哭得痛彻心扉,只是现在案子没有进展,警方不能让家属把受害人带回家。
漆长江经过时,看着站在外面的卢恩胜面色悲恸,脚步微微一怔,仿佛是看见了当年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或许更绝望。
电梯叮地响了,漆长江玩味地咋舌,按下了顶层的按钮。
江城警局选址在老区,西大街1号,从顶楼看下去,周围视野还算开阔。
他进刑侦组有几年了,很少有机会上来。
以前是觉得,站在顶楼吹风是小姑娘爱干的事儿,尤其在失恋之后。
周继青早就到了,他面朝南,看着远处的湖景,声音被风吹得飘忽不定,零落地冲进漆长江耳中。
“刑侦组跟缉毒大队有什么区别吗?”
漆长江上前几步,站到他身边,语气冷硬。
“外勤安全多了,这几年我用枪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周继青像是笑了一声,轻快又短促,没能让他听清楚。
“你自己申请调离缉毒大队的,又没人逼你,怎么,后悔了?”
漆长江沉默,用力捏着身前的栏杆,一字一顿地说,“是我不肯放过自己。”
道理他都明白,但他做不到。
漆长江当年念警校,家里大部分人都反对,只有他母亲说,让他自己考虑清楚。
十七八岁的时候,觉得自己无所畏惧,亦是无所不能,满腔热血恨不能早点抛洒,要浇得世间所有罪恶无处遁形。
他成绩优异,体能强悍,被挑选进入横扇缉毒大队,是老队长最喜欢的年轻苗子。
毫不夸张的说,在缉毒大队的那六年,是他人生中最快活的六年。
有热忱、有能力,未来有无限的可能。
他相貌堂堂,公职在编人员,工作的第三年就在队长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姑娘,比他小一岁,艺术学院毕业,学跳舞的。
姑娘姓王,横扇艺术团的台柱子,漆长江一个不懂艺术的糙汉子,只觉得她跳舞的时候太美,脚下旋转、裙摆飞扬,好像眨眼就会消失。
第二年他们就结婚了。
男的俊,女的俏,漆长江被他一众兄弟灌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闹洞房时,他娇俏的姑娘堵着门,怎么也不肯让其他人再进来。
他想,他是个不懂浪漫、不会哄她开心的人,有任务时出生入死,在外面的时间永远比在家里多。
即便这样,他也想把最好的都给她。
漆太太是跳舞的,身材保养特别重要,漆长江不想这么早让她怀孕生孩子,等再过几年,他不在缉毒第一线了,等他把一部分重心转回家庭,他们再打算孩子的事。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漆太太意外怀孕,他们又怎么舍得不要,而且还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漆长江和漆太太都是独生子女,两家人把这个女孩宠成了小公主,名字在一周岁的时候才定下来。
漆丹,日上正赤如丹,愿她永远有一颗赤诚之心。
女儿出生后,漆长江彻底成了女儿奴,漆太太有时候都会吃醋,说他只爱女儿不爱自己了。
这时候,漆长江就会抱着女儿过去,一人亲她一下,实在不行,就两下。
生活平凡而安定,本该就这样不起波澜的继续下去,直到一次任务失败,他们的一位队友在越南边境失踪,下落不明。
那段时间,漆太太总是心神不宁,漆长江不想把负面情绪带回家,总是待在队里不回去。
晚上他接到一通值班电话,对面的人开着变声器,压着嗓子报了一个地址。
漆长江觉得奇怪,电话被挂断后,他翻着执勤表,猛然反应过来,这个地址就是失踪的队友家。
缉毒大队连夜集合,跟刑警队一起赶往队友家,然而迎接他们的,是混乱的房间,一地的鲜血。
失踪队友尚且生死不知,他的父母、他刚上高中的妹妹,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夜晚,全部遇害了。
毒|枭的手段极端且残忍,他们毫无人|性、不讲良知,阻碍他们的,都是敌人。
那之后,所有接触过越南任务的队友都被保护起来了,包括他们的家人。
漆长江夜晚被噩梦惊醒,看着睡在身侧的妻子和女儿,终于有些明白,他母亲让他考虑清楚的到底是什么。
在刑侦组的介入下,他们很快确定了凶手的身份,与之而来的,还有那个失踪队友的消息。
他身穿警服的照片,被挂在暗网的悬赏公告上。
他才二十四岁,那么年轻、那么鲜活,可他没有未来了。
活着,他将面对毒|枭无情的报复,面对失去所有亲人的痛苦,他一生都不能释怀。
要是他死了,死在异地他乡,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回他的尸骨,让他回家。
漆长江不仅是个粗人,还是个俗人,他没有只解沙场为国死的决心,他身后有家,那是他的温柔乡。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周继青轻叹一声。
漆长江嗤笑,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没点。
“我看过那个案子的卷宗,刘瑜为了引毒|枭出来,不肯跟警察联系,最后英勇殉职了。”周继青说,“你们成功抓获越南边境贩|毒团伙共二十三人,刘瑜荣获个人一等功,你们也拿了团体一等功。”
“漆哥,是这些荣誉,让你觉得有负担吗?”
“一直到今天你都没办法原谅自己,你是不是觉得,如果当初没有这件事,秦子皓不会死,漆丹也不会死?”
漆长江的手猛地颤了下,扭头看着周继青,目眦欲裂。
“别,提,她!”
漆丹这个名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的逆鳞。
失踪队友刘瑜最终还是牺牲了,尸骨至今没能找回来,他父母和妹妹葬在一起,队长摆了一套刘瑜的军装进去,就当他们一家四口团聚了。
周继青说的没错,他介意队友用命换来的军功,受之不安。
因为他的失误,让女儿被人带走,队长为了救他,被人一枪正中眉心,当场死亡。
那一年,漆丹才两岁,刚学会走路,会咿咿呀呀地叫他爸爸,趴在他背上踩来踩去,比按摩还管用。
然后,她就在自家小区里被抓走,当做人质来威胁缉毒大队,她不是唯一一个,却是年龄最小的,是最不可控的因素。
他没能救回女儿,眼睁睁看着她被抛进大海,瞬间被海浪吞噬;他也没能救回队长,看着他扑倒在自己身前,枪声响起,热血溅了他一脸。
到处都是哭喊、咒骂,他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四周一片黑暗。
他看见漆太太忽然出现在聚光灯下,穿着红裙飞扬起舞,转过身的时候,脸上血肉模糊。
漆长江惊惧地退后几步,大口喘着气,捏着栏杆的手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问,“你做了什么?”
“没有啊。”周继青无辜地摊开双手,“漆哥,那是你的梦魇。一直以来,害怕家人生命受到威胁的从来就不是他们,而是你自己。”
漆长江闭上眼,满脸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