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的气氛有些沉闷,袁落翔带着肖军进去时,赵鹏看过来的眼神十分耐人寻味,像是惊讶,又像是警觉,他一直松弛的神经忽地又绷紧了。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很快移开了目光,肖军在赵鹏身边的位子坐下,隔着的距离不到一米。
袁落翔上前将手铐拷上,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肖军不如赵鹏镇定,时不时就拿余光去瞥他,眼神对上又匆匆避开。赵鹏垂下头,哑着嗓子问。
“外面什么情况?”
“警察没查到什么,倒是那个记者......”肖军恶狠狠地道,“艹!她应该发现了什么线索,跑到刘梅那儿去套话,我本来想解决掉她的。”
“你明知道自己会被盯上还干这种蠢事!”赵鹏眼底泛着红血丝,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
“我跟你说过,不要做违法的事!你想一辈子搭在牢里吗?”
“.........”
肖军无话反驳,沉默了一会儿才问。
“哥,那件事......”
“闭嘴。”赵鹏看了眼单向玻璃,很快又恢复常态,“我不信这么短的时间,他们能查到。”
“也是,警察要是真有用,也不至于让那个......”
肖军没再说了,眼底露出几分讥讽。
袁落翔就站在审讯室外,李骥过来的时候他还有点奇怪,问。
“骥哥,闻队为什么要把他们放一起啊?串供怎么办?”
“就是要他们串供。”李骥看都没看里面两个人,“案子现在陷入僵局了,需要找一个突破口。”
城郊筒子楼。
沈纪亦步亦趋地跟在高砚棠后面,两人爬上顶楼。
“虽然闻队看起来不好相处,其实是外冷内热的性子,嘴上说着警力不足,该派出去的人一个没少。”
沈纪轻声笑了下,说:“他们在这附近找到凶器了。”
高砚棠脚步一顿,微微点头,这件事她昨晚在闻昶家就已经知道了,当时她只注意着闻昶的伤势,没多想,回去之后就有些啼笑皆非——闻昶之前不待见她,说她只是说得好听,结果没线索了,不还是让人扩大了搜查范围。
沈纪说他外冷内热,她倒是没觉得。闻昶这个人看着清冷,心底却干干净净,柔软又善良,是个好警察。
这是她第一次白天来到案发现场,还很听话的没有一个人来,特意叫了沈纪。
地上的白色标记线叠了两层,下面是马兴荣的,上面是苏怡的,这个没什么争议,高砚棠主要想看的是两位被害者头部朝向的那面墙。
筒子楼年久失修,白色外漆早就泛黄发黑,但墙面中间那一块还是有明显的剐蹭痕迹,之前过来都是晚上,光线不足加上视线盲区,她没注意到。
高砚棠蹲在地上,用手指黏了一点,忽然问。
“沈医生,马兴荣背后有墙漆吗?”
“没有。”沈纪语气肯定,“苏怡背后也没有。”
她朝头顶看着,瞳孔微张,猛地站起身,却因为供血不足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晃了下。沈纪在另一边的窗口,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她咽了咽口水,说。
“沈医生,我好像有点明白凶手的手法了。”
沈纪惊讶地看向她。
9月27号警方发现马兴荣的尸体后就一直在想,他为什么会独自在凌晨时分来这里。他没有开车,没有乘出租,甚至警方在监控里都没有发现他是怎么到的这里。
马兴荣正值壮年,体魄强健,没道理在凶手对他动手之后还不反抗。
“尸检报告的结果是凌虐致死,凶手为了泄愤才杀害他,被害人在此期间一定会有一种情绪,恐惧。我倾向于凶手在施虐时,被害人是清醒的。”
高砚棠正沿着每层楼的楼梯往下走,边跟沈纪解释。
“就是这个。”
她指着头顶的一块天花板,那是很细微的一道掉漆的痕迹,即便仔细看也很容易忽略,以为只是筒子楼年代久远,墙漆开裂,至少刑侦组就没有一个人发现。
沈纪心底一惊,跟着高砚棠,他们一共找到了三处这样的痕迹,几乎一模一样,这就不太可能是巧合了。
他将掉漆的地方记下,大约估算楼层高度和长度,三处连起来刚好是一个等边三角形。
“光照射的范围吗......”
高砚棠喃喃道。
“这是.........”
沈纪在一堆杂物里拿出了一根细线,和其他落满灰尘的东西不同,细线上断断续续的沾着黑色印记,他凑到鼻子下嗅了嗅,是墙漆发霉的味道。
他和高砚棠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头顶那道痕迹,这是三个点的最低点,在筒子楼的三层。
“之前两次搜查,都没有发现这个?”
高砚棠神色平静,语气却颇为讽刺。沈纪这是第一次到城郊现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他掏出手机要给闻昶打电话,却被高砚棠伸手一拦。
“等我整理了线索再通知警方,这三个案子压得警局都不轻松。”
“.........”
他发现了,这姑娘嫉恶如仇,睚眦必报,某些方面跟闻昶十分相似。
不过这也是实话,短短几天内就有三个被害人,警方压力很大,尽管这次媒体控制得很好,也挡不住网友众说纷纭。
沈纪从包里拿出一次性手套,将细绳装进去,在高砚棠眼前晃了晃,笑道。
“回去就让闻队求我。”
高砚棠也笑,转身下楼。
“再去趟友谊巷。”
友谊巷的现场两人都去过,该找到的线索应该不会落下,高砚棠想再去一次,只是为了听听沈纪的想法。
她感觉有很多细枝末节都慢慢浮现出来,就差一根线头一拉到底,一切就都明朗了。
房东最近忧心忡忡,因为有人死在出租屋里,血腥味还久久不散,原本的租客都退房走了,以后的生意估计也不会好。一见高砚棠和沈纪相伴前来,还以为是小情侣来租房的。
沈纪笑眯眯地道明来意,房东立刻就蹙眉,瞬间变了脸。
“真是晦气,这人怎么就死在我屋子里!”
房东骂骂咧咧地带着两人上楼,言辞间有些轻蔑。
沈纪听了,也蹙着眉,问。
“老板娘,听你话的意思,好像对林小芬......有意见?”
“......嗐,我哪来的意见啊。”房东急忙摆摆手,鼻子微微一缩,双唇紧抿着,避开了沈纪的视线。沈纪侧头看着出租屋里,忽然开口。
“街坊邻居对林小芬的评价都很好,这屋子虽然小,但之前看着收拾得也很干净,是个不错的女人。砚棠,你觉得呢?”
高砚棠站在旁边慢吞吞地看着房东,闻言随意应了一声。
房东紧紧抿着唇,随后道,“两位慢慢看,我下去准备做饭了。”说着她就走了,眼神没有一次和高砚棠对上。
高砚棠双手环胸道。
“真有意思,自己就是女人,还对女性表现出隐晦的轻蔑和厌恶。”
“嗳?我以为她只是轻视林小芬。”
“她的确撒谎了,按照你的说法,街坊邻居对林小芬评价不低,房东却不那么认为,她应该知道什么。”
高砚棠设身处地地想,一个本来就觉得女人低贱的人,会在什么事情上更加轻视女性?小三?未婚先孕?这是……男女关系?
男女关系!
她眼睛一亮,撇下沈纪就去找房东了。
楼下是房东自己住的,她果然在厨房洗菜,准备午饭。高砚棠在门边扫了眼,出声问道。
“林小芬跟男人关系太亲密了?”
房东没回头,洗菜的手却微微一僵,很快又恢复常态。
“你碰到过。”
高砚棠语气肯定。
房东冷哼一声,把手上的东西一放,“我碰到自己老公跟她拉拉扯扯,还有楼上的租客,有一天在巷子里她就跟男人搂搂抱抱,这种女人活该。”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
“这……就挺高的,穿一身黑衣服,晚上路灯那么暗,哪儿能看得清。”
房东撇撇嘴,这个倒是没撒谎。恐怕那人自己都不知道被人看见过,尽管林小芬恋爱的事情没告诉任何人,高砚棠还是在房东这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的确有这样一个人。
“如果再见到那个男人,你能认出来吗?”
“不好说。”
高砚棠对于这个男人的身份毫无头绪,也没办法提供什么照片让她辨认,回到二楼案发现场时,问了沈纪警方的进展。
“我跟你出来前没有新发现。”
沈纪半跪在地上,正在研究地面那滩血迹,他记得林小芬额头上的那道痕迹,闻昶问他是死前还是死后造成的,他没办法回答。但是结合现场的血迹来看,应该是死后才留下的。
“你当时问死者是不是面朝下,你觉得现场有问题?”
“唔,不算,那时候我不知道林小芬与凶手可能认识,只是觉得奇怪,按理来说,凶手要致林小芬于死地,必然会做好万全的准备,那么林小芬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她甚至对凶手毫无戒心。”
高砚棠拍拍沈纪的肩,示意他站起来,接着自己走到沈纪前面背对他,站在林小芬倒下的位置。
“伤口的位置在后脑,那么凶手动手的时候两个人就是这样的站位。”
沈纪看着她在身前喃喃自语的样子,只觉得闻昶实在太多心。高砚棠不是被上面塞进来混日子的,她有能力、有胆识,对于案子的敏锐度甚至不输刑警。几次接触,他还是很欣赏这个女孩的。
“已经中午了,先去吃饭吧?”
沈纪微微笑着,作出邀请的手势。
高砚棠点点头,也笑了。
“我请你吃饭,跟在沈医生身边学了不少东西。”
“明明是我跟高记者学到了很多。”
沈纪拍拍自己的包,里面还放着从筒子楼找出的细绳。高砚棠挑着眉,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刚刚还叫我“砚棠”,现在又变成“高记者”啦?”
沈纪已经领教了她睚眦必报的小性子,笑眼一弯。
“好吧,砚棠,那你也别叫我沈医生了,叫沈纪好了。”
高砚棠带着沈纪去了塞上江南,古色古香的装饰,传统的京城菜肴,这地方的大厨是从京城请过来的,完全符合她的口味,很难说不是那几个哥哥们特意为了她。
沈纪也是个老饕,最喜欢各种美食,瞧着装修就觉得这地方不俗。有服务生过来引路,高砚棠直接报了包间的号码。
“......不好意思两位,这个包间不对外开放。”服务生大约不认识高砚棠,面露难色地说。
高砚棠也不想为难她,点点头正要换个大厅的位置,就见几人相伴从门口进来了。
高锐远远看见她就招手示意,等走近了,沈纪就认出了其中一个,正是HL的总裁段韶。
服务生想必也没料到这个发展,见到老板过来立刻垂下了头。
段韶看了高砚棠一眼,对服务生说。
“610就是为这位小姐预留的,好好记住她的样子。驭下不严是负责人的问题,这次就算了。”
“是,我记住了。”
段韶侧头对跟着的助理说,“解雇这个负责人。”真是迅速又武断。
高砚棠还来不及说什么,段韶已经做了决定,只好轻咳一声,介绍道。
“这位是HL总裁段韶,这是高锐。沈纪,江城警局法医。”
沈纪在崇宁街事件时就见识过高砚棠的人脉,此时心下有疑问,却只是笑着和几人打了招呼。高砚棠对服务生说。
“麻烦你先带这位先生过去,招牌前三菜色各上一份,如果有新品也备上。”
“好的,您这边请。”
沈纪点点头,率先离开。
“看来咱们小五在警局混得不错啊。”
沈纪刚走,高锐就原形毕露,一手搭在段韶肩上,打趣道。
高砚棠哪里知道出来吃个饭还能碰见他们,也没说自己跟沈纪是干什么去了,简单说了自己晚上还回西郊别墅,转身回包间的时候,听见段韶叮嘱。
“你身上还有伤,招牌菜太辣,少沾。”
高砚棠抬手招招。
几道招牌菜一上桌,沈纪就知道此行不虚,心里对于高砚棠的身份更加好奇。
高砚棠给自己点了个清淡的药膳,表明自己把段韶的话听进去了,不过做不做就另说。
就像高守维不让她去案发现场,她都能发个誓、钻个空子,说自己不会一个人去。
“尝尝,这里的菜比较偏向京津冀的口味,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沈纪笑笑,来者不拒,“好吃我都喜欢。”
“你的人际圈太神奇了。”沈纪感叹道,“警局抱了条大腿。”
“不然陆叔也不会找我来。”
高砚棠非常清楚陆县良的用意,看中她的人际关系,能给警方自由查案的空间,还能控制舆论,至少恶性事件不会造成民众恐慌。
“陆叔?陆局啊?”沈纪轻啧一声,“我就说闻队开始怎么……”
闻昶是刑侦支队长,肯定知道高砚棠的来历,感觉她是关系户,自然不会给好脸色。
高砚棠笑着摇摇头,“他不知道什么,我觉得你也不会想知道的。”
“那你别说!”
沈纪急匆匆拒绝,他虽然好奇,但不会深究,难得两人有共同话题,当朋友就够了,他确实不太想知道她的身份。
高砚棠挑了挑眉,吃了口菜,自己给自己打气。
“吃完继续查案了。”
沈纪点头。
“我还等着闻队求我。”
高砚棠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