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隔壁谢队借了三只警犬,在原有基础上扩大了近两公里的搜查,在距离筒子楼北侧大约三公里的地方,发现了少量血迹,以及带血的木棍。”
漆长江带着闻昶和许偲往树丛里走,路都是搜查队进来的时候临时开的,稍微高一点的地方闻昶就要低头。
“血样已经带回去让沈医生作对比,应该是马兴荣的。到了。”
漆长江指着面前一圈黄色标记,青绿的树叶上还残留着深褐色的痕迹,闻昶蹲下身凑上去闻了,看血液凝固程度,至少有一周了。
许偲从旁边技侦人员手里拿过证物袋看了看,里面装着两截树枝,不算太细,末端近十厘米全是深褐色,她猛地睁大眼睛,语气不稳。
“第一个被害人不会是被这个戳破脾脏、失血致死的吧?”
沈纪开会时介绍过几人的死因,许偲也看过尸检报告,“直径小于2cm,深度不足三寸,外翻组织参差不齐”,刚好跟这两截树枝吻合。
闻昶接过去扫了一眼,点点头。
轰隆一阵雷声响起,闻昶抬头看着头顶的大片乌云,沉声道。
“尽快结束搜查。要下雨了。”
漆长江双手叉腰,转向技侦人员喊了一声,脸色不太好地嘀咕道。
“早上还有太阳,怎么天就阴了?万一咱们再晚一步下了雨,那这个物证不是没了?”
“呸呸呸!漆哥,找都找到了,你就别说什么万一了。”许偲抬起手说,“闻队从没让咱们失望过。”
闻昶瞥了一眼想搭上他肩膀的手,许偲吓得立刻收回去了,委屈巴巴地跑到漆长江身边。闻昶其实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想的是高砚棠当时为什么会说要他们扩大搜查,他可不觉得她只是随便说说。
他对记者有意见,对高砚棠有意见,但是这些并不足以让他否定一个人,尤其是当他觉得这个人在破案上有利用价值的时候。
江城警局官博都发文了,现在高砚棠是警局的官方记者不可改变,闻昶在隐忍了三天后终于给江城警局局长陆县良打了电话。
“闻昶啊,我这还没给你下最后通牒,你怎么就先找我来了?”
“陆局。”闻昶说,“我是为了高砚棠的事情。”
陆县良沉默了片刻,轻咳一声让他继续说。
“陆局,您不是随意的人,这个高砚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身份?”
“别的身份?嗐,你别看她年轻,人家刚成年的时候就在中东那一片跑新闻了,手上拿的是IMO的记者证,二十岁就拿到普利策报道奖,凭的是自己的实力,没一点水分。”陆县良语重心长地劝道,“闻昶,她比你小好几岁,别为难人家啊!我知道你对记者有意见,但并不是所有的记者都像当年......”
他一顿,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及时止住了,又说。
“我给你透个底吧,我早就看好小棠这孩子,她从国外回来我就找她了,刚开始她不愿意来警局,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改了主意。现在公职人员都难做,她能力好、认识的人广,对警局百利无一害,你跟她好好相处,听见没?”
“......”
闻昶伸手捏了捏额角,说了这么多,没几句话在点子上,他问的是这个吗?高砚棠有什么成就、为什么来警局,他一点都不关心,而且他没有跟她好好相处么?
“行了陆局,我知道了,挂了。”
闻昶毫不犹豫地挂断了。
他就不该打这通电话。
技侦拎着工具箱准备离开,漆长江转身,看见闻昶正握着手机朝筒子楼里走,他还没开口,许偲就把人拉住了。
“别管。”
漆长江盯着她看,忽地摸着下巴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偲偲啊,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对闻队……”
许偲睨他一眼,冷声说。
“漆哥,我求求你,就闻队那样的谁喜欢他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就算他长得帅,我也不能原谅他直男癌。”
“???”漆长江瞪着她,“你对直男有什么意见?”
许偲眸子一动,想到那天在解剖室高砚棠和闻昶的对话觉得很有意思,她下巴微扬,说。
“不是,我是对你有意见。”
“……”
“许偲偲!你是皮痒了吧?”漆长江抬手就是一个横劈,许偲一直防备着,反应迅速地往后退,大喊大叫地斥道。
“你看看你,怜香惜玉懂不懂?!说你直男癌冤枉你了?”
这几天,支队每一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火,漆长江抽烟的频率都比以前高,两人这么一闹,漆长江逐渐就认真起来,许偲身手不错,之前也在拳击馆跟漆长江打过。于是,出警的刑警和技侦人员就看见,刑侦支队的副队长在欺负江城警局一枝花。
这能忍?
警局僧多粥少就算了,各凭本事呗,但你欺负人就不行了!
“漆副队!住手!”
“漆副漆副!卧槽,我这在叫啥啊!你住手啊!”
“偲偲!我来救你!”
几人冲过去手忙脚乱地把两个人拉开,许偲被身后的人拦腰抱着,还伸腿去踹漆长江。
“姓漆的!你还真能下得去手啊!?”
漆长江人高体壮,两个刑警一边一个才拉住他,这时冷静下来,才觉得自己太冲动了,他把身边两人推开,整了整衣服,站到许偲面前,任由她踢中了一脚。
许偲腿上一僵,哼了一声,双手环胸朝警车边走。漆长江摸了把头发,跟上去哥儿俩好似的胳膊搭在她肩上,离得远了,身后拉架的几人还能听见他说。
“许姑娘,偲偲,许偲偲,哥错了,别生气了啊,咱们支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大不了下次拳击馆我让着你还不行吗?”
“谁要你让?!姓漆的,你瞧不起谁呢?”
许偲手肘朝后用力一捅,撞在他肋骨上,疼得漆长江龇牙咧嘴,许偲趁机甩开肩上的手臂,“砰”一声上车关上了车门。
漆长江眨了眨眼。
许偲又把车窗降下来,眼角还有来不及掩饰的笑意。
“还有,谁跟你相亲相爱一家人?直男癌!”
车窗也被一升到顶。
闻昶很快就找到了那晚他遇到高砚棠时的走廊,被他踩坏的手机也被人处理了,只剩下一点碎屑,地上一片凌乱的脚印和发霉的墙漆。这处走廊离凶手追逐被害人的楼梯仅仅只有一个空房间的距离,所以相机录影才能那么清楚的把声音录下来。
他走到楼梯口,看见痕检圈出来的脚印,清晰的脚印只有五个,其中四枚属于被害人苏怡,只剩下一枚明显是男人的鞋印,大约四十三码,痕检判断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闻昶对数字不算敏感,但是那晚看到高砚棠的笔记,实在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串空白页上的数字和符号,他到现在都能背出来。
1.60~1.65/50+/35~37
1.75~1.80/70+/42~43
高砚棠当时看的是不是就是楼梯上的线索?被害人苏怡的尸检报告出来之后,他也看过——身高一米六四,体重五十二千克,鞋码是37。刚好和数字对应。
她一个记者,是怎么能看出这么多?她真的只是一个记者?
“闻队走了!下雨了!”
漆长江在楼下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闻昶站起来,从窗口往外比了个OK。
高砚棠有本事让陆局为她说话,那她就要证明她有这个资格。闻昶下楼时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他就好好听陆局的话,跟她好好相处,他们来日方长。
这场秋雨来势汹汹,雷声轰鸣、乌云密布,结果雷声大雨点小,洋洋洒洒淋湿了地面,还不到半小时就停了。
高砚棠挂着记者证,带着相机又去了皇冠洗浴中心,目标十分明确,她想见见马兴荣的妻子刘梅。
这个女人还没到四十,但已经不算年轻,风韵犹存的脸上能看出从前的美艳,她被人从楼上叫下来的时候,卷发微散,拢着一件披风,就跟笔录里表现出的那样,她一点都不为马兴荣的死而难过,相反她过得更滋润了。
刘梅扫了眼她胸前的牌子,问。
“又是为了马兴荣的事儿来的?”
高砚棠坐在沙发上静静打量她,然后轻轻摇头,“是为了赵鹏。”
刘梅目光不经意地闪了闪,她走到高砚棠对面坐下,语气不太友善。
“你要问什么?”
“刘女士和赵鹏私交如何?”
刘梅猛地抬头,眼角的细纹愈发清晰。高砚棠唇边带着一丝笑,清澈温柔的模样显得很是青涩,她眉目精致如画,眸色幽深,刘梅一时也分辨不出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她不愧是常年和不同社会阶层接触的人,很快就收敛情绪,回答十分官方。
“赵鹏人挺不错的,老实又勤快,他跟他表弟常常会来我这儿帮忙搬东西赚点钱。”
“搬东西赚钱?”高砚棠一愣,“工地不是承包的么?”
刘梅也很诧异,捻着披风一角打着结,笑得异常讽刺。
“怎么?你们都不知道马兴荣拖欠农民工的工资啊?他还私下受贿、玩小姑娘呢!”
“我早就说了,这种人渣就是该死,活着还要祸害多少人呐?”
高砚棠哪会知道这些信息,她怀疑警局都不一定查到了马兴荣这些事。
“马兴荣...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问什么?拖欠工资那是近两年的事,玩小姑娘那可就早了,你可能还没出生?”
刘梅翘着腿,弯身从抽屉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上下打量她。
“要是马兴荣没死,你这样的他可不会放过,他就喜欢好看的。”
高砚棠眼皮都没眨一下,默默记下这个线索,转回了原来的话题,她盯着刘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赵鹏的表弟是谁?也在工地?”
“......是,他叫肖军。”
“那刘女士和肖军私交如何?”
刘梅像是有些不耐烦了,朝她吐了个烟圈,冷声问道。
“你就只对我的私人生活这么感兴趣,怕不是娱记的冒名记者吧?”
高砚棠忽地眉开眼笑,起身道了谢,在刘梅惊疑的目光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梅抽完一支烟,拨通了一个号码。
“你注意点,有人盯上我们了。”
一场秋雨之后,空气都清新了,高砚棠插上耳机听了一段刘梅的录音,确定了那天在洗浴中心她听到的两个声音,其中女人的就是刘梅。
高砚棠决定再去一次兴荣地产。
她怕被工地上见过的人认出来,这次特意等到晚上才从小门进去,她沿着去工棚的路线走了不到两分钟,就感觉不太对劲,她愣了一秒,绕开了工棚,从另一侧门出去了。
兴荣地产的工程二期房比较偏,后面是一条老街,过了九点几乎没有人,高砚棠手伸进口袋里,解锁手机后直接按了拨号,她不确定这通电话是打给谁的,只要别是高守维就行。
电话响了两声被人接通,高砚棠听出对方的声音,默默在心底加了一句,也别是闻昶。
闻昶浑身是汗,按停了跑步机,等着她说话。
高砚棠垂着头,声音很轻,又带了点难为情。
“我被跟踪了。”
“......你在哪?”
“兴荣地产二期房后面的老街,刚经过自助烧烤。”
他有点意外,脑子里确定了路线图,顺手拿了件外套一边出门一边叮嘱。
“慢慢走,别慌。如果对方加快速度,什么都别管,立刻跑。”
他顿了顿,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紧跟着说了一句,“别拿你那三脚猫的身手跟人比划。”
“......闭嘴。”
高砚棠咬着牙憋出两个字,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就是她的耻辱!
她从耳机里听到汽车轰鸣的声音,这才惊觉闻昶并没有挂断电话,心底多了几分熨帖舒服,好像她不是一个人走在路上,连身后逐渐逼近的脚步也没那么可怕了。
“你现在从老街出去,右转往红石路走,那边是老城区,巷子很多,尽量拖延时间。”
闻昶猛踩油门,抄近路赶往老城区,声音沉稳有力。
“我很快就到,别怕。”
高砚棠眸光一闪,不自觉咬住了下唇。街边的路灯忽地开始闪烁,一明一暗交替变换,她一把抓紧手机,抬腿就跑。
身后的人也跟着跑起来,距离越来越近,被路灯拉长的影子都快落在她身上。
老城区住着的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这个时间点早就睡了,交错复杂的巷子里漆黑一片,她不敢回头,只顾往前冲。
高砚棠从小就觉得自己运气特别差,她爱吃的冰淇淋口味每次排队排到她就没有了,不带伞的时候就会下雨,红绿灯到她这儿就开始跳转,一等就是两分钟。但是在生死面前她又很幸运,炸弹落到她身边没有响,多少次枪林弹雨里穿过她没受伤,说明她命不该绝。
她发现自己冲进死胡同的时候狠狠喘了一口气,下一秒直接助跑起跳,单手扒住围墙,另一只手紧紧护着“女朋友”,一只膝盖跪上去,脚一蹬,平稳落地。
她跑出一段距离后,身后的声音忽然间消失了,高砚棠闭了闭眼,迟疑地说。
“他好像没追了?”
闻昶过了一会儿才出声,伴随着关上车门的声音。
“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么?”
“............”
高砚棠尴尬地愣在原地。
“呼!”
利刃穿过空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猛地侧身躲过,寒光在夜里一闪而过。高砚棠咽了咽口水,迅速冲出了巷子,还一边冲电话里喊。
“他带了刀!”
“嗯,听见了。”
“?”
闻昶一把护住撞进他怀里的人,身体往外侧让,同时一脚踹出去。他很快就松开了手,将她推到一边,高砚棠靠在墙上喘着气,两人相望目光交汇。
“小心!”
那人握着刀刺过来,闻昶转身避开时,刀尖从他肩头划过,他拧着眉,左手捏住那人的手腕一扭,刀具“啪嗒”落到地上。那人痛呼一声,被踹跪到地上,闻昶反手拷上了手铐。
远处传来“唔哩唔哩”的警笛声,闻昶掏出手机挂断了高砚棠的电话,立刻就有好几个未接来电跳出来,漆长江紧跟着又打过来了。
“闻队?你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你人在哪儿呢发一条短信就没影儿了?让我带人出警抓谁啊?喂?闻队?”
“从永胜路口进来。”
漆长江和袁落翔最先找过来,打着手电筒照到地上的人,又照了照闻昶和高砚棠,两人都是一愣。高砚棠借着手电筒的余光,看清了地上那人的样子。
袁落翔问。
“这,这谁啊?”
“先带回局里。”
袁落翔把人拉起来往警车边走,漆长江神色怪异地打量了高砚棠一眼,问道。
“闻队,你不回局里?”
“不回,有点事。”
闻昶走到高砚棠面前,长眉一拧,语调清冷。
“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高小姐?你是一个记者,别把自己当成警察,有什么线索应该让警方去查,而不是你自己以身犯险。”
高砚棠难得没有反驳,她垂着眼盯着他的右肩,声音闷在嗓子里,却异常柔和温顺。
“你受伤了。”
闻昶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肩膀,被刀刃划破的白色短衫渗出一点血迹,蜿蜒着流到手臂上。
他忽然就觉得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