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随心动，刚要召出句余剑，便从楼上走下来一人，白衣白袍，足登软靴，“今日这位姑娘点的所有的菜，我请了。”
这张脸，足有八分像那色鬼王爷。
侍从忙上前，“烈二公子，您怎么下来了？是不是小店的吃食有什么让您不满意的？”
“菜式尚可，不过还是秀色可餐。”
果然是他，我在王府对账时账房先生便说过，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都是他在打理。
我忽而一笑，“烈二公子确定要请我？”
他点头。
我遂指向冶金坊的后巷，“那我要酒楼给他们每人各做一道菜送过去，公子还同意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眼中闪过玩味，“好。”
酒楼侍从为难的看了看他，“公子……这，”
“就按姑娘说的办，都算在我账上。”
我当然知道您财大气粗，可是那是每人一道菜啊，侍从望了望巷里拥挤的人群，认命的叹气下去了。
烈二开口，“这顿饭就当感谢姑娘昨晚的出手相助。”
原来他知道账本的事情了，不过如果我早知道这些勾当里和着血，根本不会开口。
他又道，“那其中有姑娘认识的人？”
“有啊，我知道他们都叫百姓，还知道他们都为王府卖命，还有歌舞坊的伶人，他们都是我认识的人！”
他擦去画上尘灰的手一顿，“你为何知道……”
红尘走到我身后，他眼神一变，带着了然也带着复杂，“我知道你来了，只是没想到你竟真的会有一天把这些秘密告诉别人，所以，她就是你一直想找寻的人吗？”
他们竟认识？
红尘撇过脸，“烈二公子说什么在下听不懂，在下只是一介江湖画师，只是把所见所闻告诉世人而已。”
“所见所闻！”烈二忽然冷笑，“所以你用你的‘所见所闻’换取了姜帝的信任，来远平城中做密探收集王府的罪证是吗！你是来报复我的？”
“烈斐渊！”红尘也低吼，“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烈二缓缓靠近，浑身散发着比我还浓得冷意，“别忘了你那些‘所见所闻’是谁告诉你的！别忘了是谁手把手教你收集情报的！更别忘了，红尘，这个名字是我给你的！”
话里透着狠，面上却是失望至极的伤，红尘被逼的步步后退，我挡到他面前，“给了名字又怎样，教过他又怎样，公子如果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就不怕被众叛亲离。”
烈二坦然道，“姑娘若想要这世间变成绝对的白那便杀光所有的恶人吧，还有所有的婴孩，因为如果他们长大了为恶，还要劳烦姑娘再杀一次。”
说完便带人离开了，也带走了那幅画，我站在原地，心里的某一个地方像突然被人敲了一下。
在凡界千年，我早就看遍了世间的丑恶，我从愤怒唾弃转变到释然了悟，因为我也看遍了世间的大爱。可为什么，刚才却像第一次遇见时那么痛心疾首，我竟对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产生了杀意，甚至他刚才说杀光世间所有的恶人的时候，我脑海中竟真的闪过了一丝念头！
酒楼里的菜一样样端出，楼上的人如看戏一般指指点点，巷子里的人吓了一跳，不敢靠近，听侍从解释过后才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并不住的对我磕头谢恩。
其中一个年轻人却忽然端起地上还完好的菜品冲向一旁的赌坊，守在门口的人相互看了看，咽着口水将他放了进去。你瞧，这就是善恶并存的世界。
我捂着胸口和同样心事重重的红尘离开酒楼，角落里的花枝上，一只蝴蝶缓缓飞走。
我们无处可去，只好又回到了月老祠，“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我摇摇头，谁没有秘密呢。
他却忽然道，“他杀了我师傅。”
我想了想，“如果你不开心，那就说出来吧。”
三年前，烈斐翌拥立姜随为帝得到重用，被封为远平王，赐边境要塞远平城，烈斐渊趁着烈家崛起，以安定边塞为由招募了大批的谋士并且暗中收养了许多孤儿，这些孩子要么被当做死士培养，要么被训练成细作，红尘，便是在那时候遇见烈二的。
彼时他和一群乞丐混在一起偷偷摸摸，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却瘦小的如同孩童，被带到别院中后先生问询他们的年龄，才惊觉他已不适合练武，先生要处死他，烈斐渊却忽然开口，“不适合做死士那就当细作吧。”
“可是公子，当细作的人已经够了。”
“细作嘛，总会有忍不住诱惑背叛的，我需要一个最忠心的，留在我身边。”
那时的红尘觉得，烈斐渊简直如天神下凡一般救了自己，给他穿漂亮衣服还给了他好多吃食并且同意他带回去，他得意洋洋的回到乞丐窝，从前欺负他的人都开始对他摇尾乞怜，他更觉得他是个好人。
他不识字，烈二便让先生日复一日的教，等他能歪歪扭扭的写出练了许久的两个字的时候，他告诉他，红尘。你是我在红尘中遇到的第一个想留在身边的人，所以，千万别背叛我。
他有了名字，高兴的不得了，当即发誓会永远陪着他。
烈二并不时常在别院里，偶尔有时会见客卿红尘便陪着他，渐渐的也学到了一些公子的做派。后来去一位官员家做客，官员要给他说亲却被烈二冷着脸回绝了。
那夜，烈二问他想找什么样的人，他红着脸说想找一眼钟情的，烈二便没再说话，一连好几天都没出现。年关的时候，一位客卿递上来一幅画，他当即就被画中的景色迷住了，直夸了好多句赞美的话，客卿看他是真心喜欢，便问他想学吗，他立即点头。
从前为乞丐时，他跟着一些老乞丐学偷术，却怎么都学不好，所以时常受嘲笑，谁知作画时却如有神助，模模糊糊画出一个石头时，客卿便说，你拜我为师吧。从此，他有了人生中第一个亲人。
后来客卿向烈二讨人，烈二把他赶出了城，他听说以后绝食明志，将陪在他身边的誓言忘了个干净，昏迷之前他听到烈二的声音，我给你两年时间，两年之后我若找到你，你们谁都别想活。
他和师傅便一边浪迹天涯，一边躲避烈二的眼线，两年后，他带着积劳成疾的师傅躲到帝城。此时他的画已经名动落云，他寻求姜帝的帮助医治师傅，可师傅却还是去世了。虽然不是烈二亲自动的手，这一切却与他脱不了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