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角知道自己的钱回不来了,已经派自己的部下满镇子去找阿鹏。第一天就让人把我家翻了个底朝天,我不禁佩服他真的很会做人,搜完我家后便给了我一个很大的头衔,名曰“首当其冲”。
这算是哪门子破美名?除了吃喝,其他的都是扯淡。我日日在心里暗骂,似乎已经被狠角活活培养成了一个愤青。
错。我已经不再年轻了,因此不能叫做“愤青”,但具体叫什么,我不想去想。
奇怪的是,狠角把镇子上各个角落都找了,愣是没找到阿鹏,这小子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循环日总共七天,他已经六天不见踪影。我经常怀疑,是不是连阿鹏也出了什么事。也许狠角已经偷偷把他解决掉了。
街上到处是狠角的人,他们鬼祟的盯着镇子上的每一个人。自那天起已经过了三天,我不再期待过了这一轮再有什么新奇的变化了,也不再想知道屠夫是否可以死而复生,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在时间老人的庇护下做个平凡的生命。
胖姐和我不谋而合,谁也没有再去过储蓄所。那里如今都是狠角的人。他的势力太过庞大,这取决于他能源源不断的供给食物,我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办法。人们要想从他那获取食物,必须为他做事。
我们的阿姨就是其中一员,她为他们播种管理一块儿地,种些小麦,谷物。所以我经常能吃到些丰盛的食物,妹妹则能喝到些味道不错的肉汤。
但就连我们的阿姨也已经四天没有联系了。我把一个鸡蛋打破,蛋液流淌到温热的水里,我拿起筷子迅速的在锅里转动,心里顿生苦涩。
门被轻柔的敲响。“是阿姨来了吗?”我有些欣喜,但随之自我否定。如果是阿姨她根本不用敲门。
打开房门,似乎是一面镜子,那人有着和我一样的愁容,我似乎看到了满面愁苦的自己。
眼前的女人住在我的隔壁。她的容貌不算娇美,但看着很舒服。她身上有着乡村女人的风俗气息,但也有些优雅的气质,我想这种气质来源于她纤细的身材。
但此时的她脸色似乎不太好,太过苍白。她的腿似乎也有些站不稳。我立马拿出简陋的凳子让她坐下。她则伸手递给我一个木制的饭盒。
“这几天张姐都没来,我担心小文……”她虚弱的说。
我接过饭盒,表示了感谢,这才注意到她原本微微隆起的小腹已经变得平坦。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我想她注意到我脸上惊愕的表情,纤细的柔荑搭放在她的小腹。我抬眼看她,她垂下眼睛,渗出两行清透的泪水。
我知她的难言之隐,我不想过问,那想必是处于这世间最悲伤的故事。我从不直面询问人们的隐私,我只擅长在阴暗的地方探索,那是我曾经的兴趣,现在我更喜欢装傻,装糊涂,装不知道。
我俩沉默了许久,我找不到一句能够安慰她的话。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带来崭新的生命不能代表被上天赋予仁慈,相反,带走一个虚无的生命也未必能表明施了恶行。
“他不可能永远活在你的肚子里,天国比这里更好。”
这是我唯一能够说出来的话,多么现实又残忍。
她闻言骇然,低声抽泣变为失声痛哭,这也许是一种解脱。我不由得把目光转向床上的妹妹,奇怪,她的眼角也悬挂着颗泪珠。
多么安静的倾诉,在无言中我读到了一个哀伤的独白。我想起我的另一个孕育了生命的邻居,她离临盆只差了不到十天,而她永远也等不来那剩余的十天。
在某个循环日的某一天,她去了医院把那生命接到了这个世界,从此那生命只能永远待在那个温暖的襁褓里。
生命被带来便走不了,生命若被带走还能回来吗?
女人收起哭声,现实强迫人们接受它,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它。临走时她紧握了握我的手,我猜那是一种无声的感激。
我打开饭盒,肉的香气扑鼻而来,我忍不住垂涎,又把那些贪饿的口水咽入腹中。
“小文,今天有肉汤哦!”
我把肉汤拿到她的床边,她没反应,眼角的泪顺着颧骨流了下来。
“是做梦了吗?梦到什么了呢?”我暗自猜想,暗自祈祷,只要这微弱的气息不要消失就好,永远不要到那生命的最远程就好。
我的食欲也消失了。肉汤的热气和香气消失,我猜有几片云影撩过我的眼睛和脸,那时我没有任何反应。我的眼珠游离,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想着啥。
黑夜来了,他庄严的向我分配了任务。那就是睡觉。但我的意志非要与之对抗,我让双目轻阖,努力让自己度过这难挨的一天。
翌日清晨,厨房发出了嘈杂的声音。我睁眼,天已经大亮。摸索到厨房,是阿姨来了。我顿时来了精神,但阿姨似乎并没有太注意我。
“您今天不待在这里吗?”
“不,最近都不行!”她一边快速做着汤饭一边焦急的说。
“不知道为什么,狠角逼得很紧,所有人都拼了命的干活呢!”她没好气的说。
“哦?怎么回事?”
“不清楚,人们背后里说供给不够了!”
我闻言,满脸错愕。
“他们怎么可能供给不够呢?”
“不光是他们,我们所有人都不够了。”阿姨没好气的摔了下盆,似乎是觉得我问题太多委实啰嗦。
我耸耸肩膀不再问了。安静的吃着桌子上的稀粥,她则慌乱的端起一碗汤向小文走去。边走边嘟囔:“这阵子我不能给你们拿吃的了,桌子上有些钱,换些吃的吧。”
我点头应是,但疑惑不解。
狠角的钱丢了,供给就不够了?他的供给是在别处买的?这不对劲,人们不可能离开这个镇子。我想起多年前的一次逃离计划,是我最初发现这里陷入循环的魔咒时,我从镇子的东面离开,却从镇子的西边回来。反方向亦是如此。
人们发现这个循环后,组着队伍探索出去的路,结果也是一样。
我对狠角从哪弄来的供给很好奇,但我绝不可能成为他那样的人,因为我太贫穷了。
已经第五天了,阿鹏还是没有什么消息。我到陈宇平时集合的地方找他,连陈宇也很久没出现了。
我百无聊赖的在街上走,小书房的门市上了厚重的锁,上面布满了一层灰。我突然想起我好久没来小书房看书了,又想起某一天里打了一位文质彬彬大叔一巴掌后他送给我的钥匙,我胡乱的摸了摸衣服口袋,才发觉今天我换了件衬衫。
狠角我也没见过了,窗子旁边的血滴事件似乎已经和我没关系了一样,我和那帮人再也没啥关系了,我该轻松些,高兴些。
肩膀被重重的撞了一下,我疼得直咧嘴,酒气扑鼻而来。回头一看是一位很久不出现的角色。人们口中的神棍,他如往常一样醉醺醺的,蹒跚的步伐迈进了一家店铺,我抬头看去,是那家叫小夜灯的酒馆。
每家店铺都关门,只有这里永远不下班一样,透过玻璃,我看到里面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打闹,高谈论阔,格外享受这个沉闷的午后,几个人冲我招手,我定睛一看,是一些熟悉的脸庞。
推开房门,电子娃娃尖叫了声“欢迎光临”,与那些嘈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一点也不刺耳。
环顾四周努力找寻着那些冲我招手的人。
一个紧挨着窗子旁边的角落里,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举着酒杯,示意我过去。我挤过人群,蹭到他们身边,以大胡子为首的三个男人和那个英气十足的女人。
“怎么样小子?阿鹏那小子找到了吗?”
“这应该是你们的工作吧?”
我的回答充满了敌意,但他们满不在乎,络腮胡子脸上堆满了笑容,皱纹像是块儿千层蛋糕。两个男人也咯咯笑出了声。
“我们可不会因为一些琐事而影响心情。”络腮胡子举杯一饮而尽。随后冲我挑了挑眉,另一个短小精悍的男人把一扎啤酒递到我面前。
“这里从来不缺酒,我讲真的!不管什么时候,这里的酒永远喝不完,你不觉得奇怪吗?”络腮胡子单手揉搓下巴上的胡须,神色瞬间变得凛然,他的眼神有着极高的警觉,他正试图通过我微妙的表情和细微的动作打探着我的内心活动。
“哦,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喝酒!”我一把推开酒杯,“怎么?你还想靠这个大捞一笔?”我嘲讽道,尽量掩藏住自己的情绪。
“哈哈哈哈……”他大声笑了起来,“放松点,我已经很久不谈工作了。”他又把酒杯推回到我的面前,“来这里不喝酒干嘛,有吃的就吃,有喝的就喝!”
他高声谈论,与另外二人碰了个杯,便又一饮而尽。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镇子上无缘无故消失了好多人啊!”
“你怎么知道?有可能人家只是不愿意出门了而已。”
“阿鹏那小子都不出门了?这不可能,一天不乱他心痒痒……”
狠角的人在我们旁边的那桌谈论着,似乎毫不忌讳。我转头看向络腮胡子,他表面风平浪静,但我知道他内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他们真的消失了吗?陈宇,阿鹏,书房的大叔……
回来的路上我忍不住的思索,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家门口。赵大爷依旧悠哉的仰望夕阳斜晖,少女似乎紧随我的脚步迈进了赵大爷家的店。
他依旧如往常一样丢给我几颗果子,但今天我一个烂果子都没看到,甚至还觉得和平时不太一样。
“哎呦!赵大爷你这摊位上今天咋少了两个篮子呢?”
路过的行人一语中的,我立即快速的观察了他的摊位,确实比以往少了几个篮子。
“哈哈哈……烂果子都扔了,篮子就空了呗。”
赵大爷满脸笑嘻嘻的回答着路人的话,我则兀自站立在那里,脑袋里有道光一闪而过。
路人离去,我问:“以往的烂果子也没见您扔,怎么今天……”
他似乎知道我要问什么问题,笑容逐渐在脸上消失:“小安,许多果子都不见了……”
“不见了?”
他点头:“他们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