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玥突然看过来的眼神让杨根感到很不适应,但是他这次并没有选择闪躲,而是盯着楚玥的眼睛,凝重地回答道“因为这些就是我的生活的一部分。”
楚玥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从杨根那一瞬间的眼神中她甚至看到了不符合他年龄的沧桑,她没由来的对自己不合时宜的好奇生出一丝悔意。
“这个城市除去表面的光鲜亮丽,其实背后也藏着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杨根说。
‘是了,楚玥跟我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想到昨天还担心让楚玥知道自己沉迷于虚拟游戏,杨根就觉得有些好笑。事实上,她知道或者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内心被这种想法占据,他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就如同跟源世界和拟世界一样,网络也分为两种,一种是我们日常所用的表层网络,另一种则是很多人都不知道或者本就不应存在的深层网络。”杨根想起楚玥刚刚的疑问,解释道“你之所以看不到拟世界的相关资料,其实是因为这部分资料大多只存在于深层网络。比如拟世界临标,这在深层网络就属于常识问题。”
“表层网络跟深层网络有什么区别”楚玥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表层网络跟深层网络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只不过在表层网络中每个使用者的身份都是公开的、透明的,谁又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犯罪呢。所以深层网络就应运而生,在深层网络上,每个人都是匿名的、未知的,你是谁,你做过什么,大家都不知道,虽然也会有被查出来的风险,但这个风险,已经低到了让人可以接受的地步。”
楚玥沉默着,她从来没想过这些,她的世界里,总是充满着阳光。连昨天去生活区,都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为冒险的举动之一。她当成是探险的地区,对杨根而言,却是日常生活之处。
“拟世界同样如此,那些公开的以玩家或者公司为主体创造出来的拟世界,如同社会光明的一面,整体上是积极的,可以让人身心愉悦的徜徉其中。而那些只可能出现在深层网络中的拟世界,大多就像这个社会阴暗的一面,充斥着人性的罪恶和欲望。”杨根说到这里,苦笑一声“而我,为了生活,曾经也去过这种地方。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对这些东西这么熟悉的原因。”
楚玥神色一黯,她看得出来,这些事情让杨根感到难受,她想着怎样才能转移话题。
但是杨根似乎对此已经不再在意,他继续道“我有一次接到了一对夫妻的委托,想让我挽救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儿子沉溺于拟世界,已经成了一个迷失者。游戏舱就在他自己的房间里,这对夫妻不敢声张,谎称儿子去了外地,从来不玩游戏的可怜父亲,不但学会了如何更换游戏舱营养液还学会了游戏舱的日常维修。他的妻子,那个迷失者的母亲,半年来从不轻易出门,只因担心游戏舱有什么突发事故不能及时发现。”
“他们为什么不联系Vizad公司?”楚玥有些不解。
“如果联系Vizad公司,固然会由Vizad公司代为收治,但如果有一天他们的儿子清醒过来,面对的将会是牢狱生活”杨根很平静的回答。
“等一下,你说的是母亲半年来不轻易出门。可第一代游戏舱回收了整整一年后,政府才颁布立法,宣布迷失者的行为属于非法举动,而在这之前,所有迷失者的行为并不会追究责任。”楚玥想不明白,这个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杨根会不知道。
“如果他儿子是在政府立法之后再进入的拟世界呢?”杨根平静的问到。
“怎么可能,第一代游戏舱已经全部进行强制升级或者回收了,他儿子怎么可能成为...”楚玥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问到“你是说,他儿子其实并没有通知过Vizad公司的工作人员进行上门升级,所以才保留着第一代游戏舱?”
杨根摇了摇头“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当初Vizad公司的售卖方式是实名购买,并且对于购买者的身份认证极为严格,虽然最开始是为了降低自身产品被暴力破解的可能性,不过这也对后续的升级更换工作帮助极大。”
‘这就奇怪了’楚玥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有什么其他可能性。
见楚玥想不明白,杨根又给了一点提示。
“如果第一代游戏舱都升级完成了,迷失者也都被Vizad公司集中收治了,那为什么后来政府还要多此一举的颁布针对迷失者的立法呢?”杨根的话让楚玥一愣。
“你是说...”楚玥想到了什么,但是又觉得这个想法过于荒诞,没有说下去。
“事实上,在X-G03生活区,就有一整条销售‘第一代游戏舱’的地下产业链。”杨根语气毫无波动,仿佛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
“天啊,真是这样。”楚玥难以置信地捂紧了嘴巴,这件事极大的冲击了她的认知。
“X-G03生活区这么多年都没有拆迁整改,跟这个不无关系,背后牵扯得太深。”杨根继续说“最可悲的是,政府明里暗里打击了很多次,但都没有动及犯罪集团的根本,被抓住的大多是这条产业链最底层的人,他们以此维生,承担的风险最大,得到收益又最小。”
“后来呢?那对可怜的夫妻以及那个迷失者。”楚玥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
“也不知道这人是怕麻烦还是不学无术,用的竟然是机器出厂时默认的拟世界临标,改都没改就迫不及待的进入了拟世界。刚开始我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让王志轩破解,没想到竟然真用这个临标破解后的地址打开了拟世界的入口。最后这个人还是被我带了回来,你知道他创造的拟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么,里面竟然有以他父母为原型的NPC,实际上,由于他每天只愿沉溺于声色,皇帝的设定也都变得可有可无。”杨根如今想起来还觉得无比讽刺。一个对现实中的父母不闻不顾的渣滓,竟然在虚拟游戏里做出这种举动,难道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一点么。
“无论如何,能回到现实总归是好的。”楚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杨根没有立刻接话,因为这件事并没有就此结束。
那个迷失者回到现实世界之后,并没有接受现实,一个星期后选择了自杀。
迷失者症候群,这是很多迷失者回到现实世界之后可能会患上的一种精神疾病,这类人一开始会分不清源世界跟拟世界的区别,常常做一些怪异举动或危险行为。极大的心理落差导致他们行事极端,性格乖张,他们会想方设法重新进入拟世界,很多患者因为认为自己被限制了自由或者感觉重连无望,最终选择轻生。
那对可怜的夫妻并没有怪罪杨根,只是请求宽限些时日。办完儿子的丧事后,某一个傍晚,迷失者的父亲联系了杨根,在江边跟杨根见了一面。
他不但足额支付了佣金,还劝慰杨根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要自责,他说无论结果如何,杨根做的终归是件正义的事。
迷失者的父亲似乎是接受了现实,他眺望着远方,对着江水喃喃道“其实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总比活着也跟死了一样好,你说是吧”随后泣不成声。
“是啊,能回到现实总归是好的”杨根细细咀嚼着这句话。
这个沉重的话题让两人沉默了好一会。
“说起来,是不是只要进入了迷失者所在的拟世界,就能把他们带出来?”楚玥开口问到。
“事实上,大多数迷失者只是自己不愿意回归源世界罢了,系统自带的退出选项并没有真正消失。所以如果找到了迷失者所在的拟世界的有效临标,只需要进入其中将其击败,就能暂时断开他与拟世界的连接,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回归到现实世界。”杨根怕没说明白,补充道“一个人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在拟世界中死亡,他想要再次进入,都必须回到现实世界重新进行连接,所以外力也是一种方式。”
“那照这么说,不是所有迷失者都能用这种方式进行唤回么。”楚玥问。
“只是理论上如此,实际上施行起来会遇到很多问题,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不知道他的拟世界临标,找不到他所处的拟世界。第二个问题是即使你将其从拟世界中带回,因为不知道他现实里的确切位置,他就有机会再次连入并更换临标,这样一来就没有任何意义,甚至失去了唯一将其带回的机会。第三个问题就是并不是所有拟世界都只有一个迷失者,想要在拟世界中击败迷失者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对于他们而言,你是一个入侵者,他们也会想方设法的干掉你,把你赶出他们的世界。”杨根总结道“所以从拟世界中带回迷失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实际上,Vizad公司收治的第一批迷失者大部分已经重返了现实世界,但是总收治量却在逐年增加。这也就说明,每年都有人选择陷入拟世界成为新的迷失者。”
“那为何不干脆取缔Avalon,禁止Vizad公司继续运营下去?”
“如果将Avalon关停,那么此刻现在所有迷失者都会有生命危险,从人权角度来说,政府是不敢如此的。可是,只要Avalon在继续运营,那么不法分子就能想办法连接Memory,生成新的拟世界,因为本质上Memory也是Avalon系统的一部分。再加上现在Avalon已经变成了很多人生活的一部分,许多科研机构也开始使用Avalon进行模拟试验,这样可以节省大量成本。宏观上来看,相对于广大受益者群体,迷失者毕竟只占了很小一部分,所以政府不会,也不能关停Avalon。维持现状,已经是各方角力的最终结果”杨根解释。
后续楚玥又问了几个相关问题,杨根也一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