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忽然觉得好累,那种深深刻在骨头里的疲惫,她不明白这么多年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应该怎样才能不被抱怨不被指责。也许很多人都不明白一个女人为什么爱的时候爱的毫无防备,不爱的时候却干脆利落,玉兰清楚为什么。在这段婚姻中,玉兰一次一次的失望,对爱人的失望,对未来的失望,从第一次丈夫对自己恶声恶语,到他们之间所有值得纪念的日子一个个消逝…一件又一件事情慢慢积累起来,玉兰面对这些事情每每都选择给自己找一个安慰的理由,也许是时间,也许是工作,在不断的自我安慰中,玉兰还是一点一滴的丧失了对这段婚姻的信心。终于随着这次的发酵,所有的负面情绪一次性爆发了出来。
玉兰现在想不起当初那个青涩的男孩害羞的向她叙说情意,她也记不起褪去青涩充满活力的男人向她求婚,也忘却了婚礼上热泪盈眶向她许诺终身的他。现在玉兰脑海里全是那个第一次不在乎她感受,在被婆婆挤兑时选择婆婆,生产时只顾着看孩子,日常中不断地埋怨,一次又一次的被当作出气筒的冷漠的身影。她迷惘了,她辨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就像她偶尔回想的那样,如果当初没有选择这个男人,她会是什么样子。
男人的嘴还在张合,发出的声音玉兰是听不见了,这种事情去解释已经失去了意义。当她还是个新人妻子的时候,也许还会为这些事情去努力解释甚至还会气到不行,如今的她红妆已逝心亦衰老。玉兰将瓜扔到了垃圾桶里,应该不单单只是那个还没来得及吃的瓜被扔掉了吧,默不出声的她去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慢悠悠的选择上了楼。
“怎么了?哑巴了?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
单方面的对话还在继续,只不过女主角选择了退场。
回到房间里的玉兰,望着家具愣愣的出神,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
手机铃声惊醒了玉兰,玉兰缓缓地举起手机看着屏幕,屏幕上写着妈妈。玉兰抹了抹眼睛,用了最大地努力收拾好情绪接起了电话。妈妈在那头问她最近过得好吗,玉兰压着声音回了句嗯;妈妈跟她说地里地瓜熟了什么时候去摘一些回去冰着吃;妈妈关心她这个天气有没有注意防暑。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出嫁前一天,那时的妈妈拉着她的手跟她讲着一些细微的小事,那时的她并不明白妈妈那样说的原因。玉兰在成为人母前一直不太理解自己的妈妈,为什么这么低微的活着,为什么活得没有自己的人生,玉兰总觉得时代在不断地进化,妈妈是旧社会的人,她的那一套已经过时了,现在结婚不再是一心一意的全为了一个人,她可以活出自己的样子。玉兰突然想问问妈妈累吗,她想问问妈妈如今她应该怎么做,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她只好强打起精神认真回应妈妈的关爱。
“过些…过些日子就去摘了吃,妈你身体还好吧,这么热的天可别到地里做事了。”
“妈,过不了多久我就回去看看你,诶,妈,一切都好,你别担心。”
是啊,一切都好。
“还有,妈,我爱你。”
电话那头的妈妈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忽地笑出了声,笑话玉兰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还像个小姑娘似的爱撒娇。通话结束后,玉兰妈妈胸口乍得闷了一下,她想着应该是天气的缘故吧。而另一边的玉兰随着电话的挂断跪坐到了地板上,泪眼婆娑的她看着屏幕上联系人的备注名,静静的想着什么,玉兰想和妈妈道歉,她想跟妈妈说自己有多委屈。
可是妈妈,我撑不住了,对不起,再见。
2019年6月8日13点45分,一名家庭主妇坠楼身亡,原因不知。
地球还在转动,人们照旧忙碌。
这一次自我也无法痊愈,当时站在窗边的玉兰只想着我要回家,回到那个一切都还没开始还崭新的年代,这里不是我的归处,我要回家。
时间回到6月8日的9点整,在二楼的侧卧一个失去呼吸的男生蜷缩在床上,一旁有着同样面容的男生飘在空中注视着,他是何路。
何路是这个家庭的第一个孩子,听妈妈说当初她怀着自己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指着她的肚子说这是个女孩,妈妈说女孩好,要是个女孩她就可以教她怎么去穿着打扮;女孩好,要是个女孩她就可以告诉她一定要坚持自我;女孩好,要是个女孩心思会更加细腻。可爸爸却对怀着孕的妈妈说这要是个女孩他走在街上腿都打哆嗦,奶奶也说不是个男孩就绝后啦。妈妈一直不理解这种想法,她自己就是个女孩,也没见得自己的父母就绝了后,男孩和女孩差别就有这么大吗?何路总想着可能是爸爸祖上有皇位得一个男孩继承吧。
女孩有女孩的难处,男孩有男孩的困境。
因为爸爸早些年创业时受了没读书的亏,对于何路没有别的什么要求,但拿回来的卷子上分数一定要好看,爸爸对何路说过他可以调皮捣蛋,他可以在学校胡作非为,只要他成绩够好,就没什么问题。何路秉持着这样的想法渡过了童年,没有什么童话,也没有什么惊天骇人的调皮,他被灌输着只有好成绩才代表好孩子的想法,努力的去实现这个观念。就像大道理说的那样,越是压迫的狠了反弹起来越是吓人。何路用优异的表现走过了童年,到了初中时期,他看到了成绩并不是一个学生的全部,有很多学生家里的期望只是他们能健康快乐的成长起来,当然是不是真的就又是另一说。初中何路看见了他以往看不见的风景,大人会说这是诱惑这是他开始玩物丧志的表现,老师会说这个孩子堕落了,没越过那道坎,这个学生聪明归聪明只是不够静心。就像老师常用的那个词一样,何路被指责说浮躁,被老师说心静不下来。可何路觉得他想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真的只有好成绩才能走到路的终端。
事实上前人的话并没有说错,何路的中考失利了,父母巨大的失望,来自同期学生的鄙夷,令何路开始后悔当初的选择,可惜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时光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谁也无法改变。父母想着国内的制度何路走不通,那就去私立准备出国吧,进入私立高中的何路像是鱼入了海般的自由,中考失利的痛苦不甘如过眼云烟消失在心底,他看见了更大的世界他看见了更多的可能。对于不了解这类学校的人来说,那就是一个只要有钱就可以进去的所谓的贵族学校,学生去里面就是玩一玩学学英语,可是对于在那所学校的学生来说那所学校就像一个小型的社会,是他们在未来真的走向社会演练场。他们只能靠自己选择,是不管环境是如何继续努力坚持下去,还是和大多数人一样浑浑噩噩的度日子;是认真的去准备将来必备的技能,还是关注学校里大大小小真真假假的八卦;是压下躁动沉下心来一步一步的做打算,还是任由青春的躁动肆意发展。如今看来何路是觉得自己都选错了。
人啊,真的是一种十分复杂的动物,他们一边不断反思忏悔着过往的错误,却只有小部分人去选择直面这些过错,大多数人都拥有一颗在这方面莫名强大的心,继续一边忏悔一边做着错误的决定。就像明知道这个作业两个小时后要交,放着空荡荡的文档,紧张的玩着电脑,甚至还有心情吃点小零食。何路也是这样,只不过他做的更加彻底,明知道每个选择的利与弊,他偏偏选了最轻松的一条,得过且过。
时间不等懒惰的人,机会不会留给不珍惜的人。何路在青春时光拥有着光明的开局,却走向了暗淡的结尾,换句话说就是一把好牌打的稀碎。用这样的态度何路走到了现在。
把镜头拉回现实中,何路变成这样是他又面临了一个选择,这个选择是他自己不断去幻想的,是他自己寄望的。可真正发生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又开始后悔起来,何路觉得自己的决定太草率,自己就这样做了决定全然不顾及自己的家人,他太自私不成熟了。
认真解释何路的状态的话,游魂是一个比较好的词语。没有人能看的见,孤单的去探索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背后,再肮脏丑恶想要被隐藏起来的故事都会被挖掘出来,也许当有人死前那片刻才能够看见他的身影。这是何路一直所希望,也可以说是他生前做的最后一个选择。
身为游魂的何路想去看看自己的妈妈,在这样的家庭中妈妈一直是他坚强的后盾,刚刚的愧疚全给了生他养他教他的妈妈。当飘到父母房间里的何路,看见了自己爸爸的不耐烦和家庭的小摩擦,看见了自己妈妈那片刻的凝滞,那时他多想抱抱自己的妈妈,像妈妈哄妹妹一样去安慰安慰她;当玉兰开始做家务的时候,何路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何路这才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妈妈一个上午要做这么多事情;当玉兰走过电视被啧时,何路想起了如果他还活着他应该也是啧声的来源之一;当玉兰累的直不起腰的时候,何路多想拿走拖把帮自己妈妈拖地;当电视里上演那部电影时,何路疯了似的想跟妈妈说说话,想向玉兰表达他的感受;当自己爸爸打向妈妈时,何路发现自己怎么帮玉兰挡都挡不住,他只能孤独大声的咒骂自己的父亲,质问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去做;当何路看见自己妈妈的表情时,何路头一次体会到了妈妈曾经说过的心疼以及绝望。
妈妈,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
何路阻止不了所有事情的发生,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妈妈给外婆打完电话,像燕儿归巢似的翻下窗户,他看见了玉兰脸上的轻松,在玉兰走马灯的回看自己的人生时她看见了何路,她只能给何路一个温柔的眼神。
何路只能轻轻的抱了抱自己妈妈即将残碎的魂魄,就像小时候妈妈抱着受了委屈的他一样,轻轻地说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我曾幻想过没人探测的海底,我曾遥望过远在天边的星星,也曾好奇过无人到达的疆域。我一直想去探索这个大到可怕的世界,那是孩提时的我无法忘怀的梦想。可能是因为海底太深,我无法感受到自己母亲的压抑;可能是因为星星太远,我没有触碰到母亲消逝的希望;可能是因为疆域太大,我来不及踏足母亲的内心。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到头来一场空,好高骛远,只想着自己看不到的世界,却没有心思看看自己看的到的世界。失去了太多,没了休息的港湾,归处啊,哪里又是我的归处呢?
--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