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甄理一行人往水闸村赶路时,米镇这边的庞千户,聚集了手下的亲兵,从中点选了三百来号精干可信的,拾掇起旗牌军辎,也开始往冷渠村走。
但是行军速度着实不怎么快。
一方面是人多事杂,不好调度,要维持住队形走下去,就必须慢慢来。
另一方面,庞千户实在太重了……他本人坐在轿子上,倒是不自觉,只是轿夫已经轮换了好几次,足以说明问题。
这番折腾下来,到了中午,队伍里就出现了兵疲将乏的苗头。
庞千户是胖,不是傻。再说他本人也算打仗的老手了。见了眼前的情况,便知道这是缺乏行军训练的结果。
但那又如何,这世道,有碗稀饭吃就不错了。想把手下人喂饱了做训练,谁都没那个条件。
所以到了急递铺这个歇脚的地方后,庞千户只得下令歇息。
各队连忙分食干粮,打扫木棚,放出哨卡,开始午休。
就连在听得手下人来报【急递铺内空无一人】时,庞千户也表现的无所谓,甚至觉得现在不和甄理碰面才好:不然就这么见面了,场面太尴尬,不利于和道门世家交好。
现在,在他心目中,“夺宝”,才是的主要事宜。
因此,被烂脸远远挪开的“鬼婴”警示牌,一直没被人注意到,也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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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理有点意外。
当烂脸画着地图说【东面有河】的时候,甄理以为不过是普通的自然河流。
到了地方,才知道,那是旧时代的人造水利产物:永固式的水泥堤坝高高立起,将水源框在其中,自北引向南方。
河面不宽,但水流湍急。
河中间有数个水泥桥墩,上面的桥面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些微灰黑的火烧痕迹,诉说着此地的故事。
甄理指着远方隐隐约约的高塔,问道:“对面就是桥口镇?”
烂脸点了点头:“没错,听说桥口镇以前仗着地方好,交易往来,还挺繁荣的。”
“现在一样繁荣……”甄理讽刺道:“只不过成了改做人肉买卖的鬼镇!”
沿着堤坝往南边走,就是水闸村了。
因为堤坝陡峭而且高大,爬上来的恶鬼不多。
没了那些拦路的家伙,道路突然畅通起来,这也让甄理一定程度上明白了“地方好”的意义。
终于到了水闸村的时候,甄理站在堤坝上眺望起地形,他就更加明白:所谓的“地方好”、究竟能好到什么程度!
也不知道在旧时代的时候,这里是一个自来水厂还是什么类似的工厂,亦或者,这里干脆就是一个大型居民区?
总之,现在甄理可以看到大量的、成排的高大水泥建筑垮塌在平原上。本地的居民又对这些垮塌的废墟进行了一些修整,使之成为了一个个独立的高台。
高台上,地势高企,竹楼林立,戒备森严,就近的地方还以木桥交接,拿着刀斧的乡勇驻守其上,监视着来往村民。
高台下,壕沟切割,栅栏封堵,将一块块土地齐整分出,借着自堤坝上提起的河水、日以继夜的浇灌着这片沃土。
现在正是秋季,眼见着谷米成熟,无数的农人忙碌田间,细心守候着丰收前最后的也最紧要的时日。
甄理感叹:“这才是人待的地方啊……”
……
烂脸得了兔子的许诺,已经急匆匆回伤兵营,给那些将要换药的伤兵报信去了。
而对甄理而言,“人待的地方”却是“人家的地方”。所以他现在必须和兔子一起去见一见水闸村的长老:药婆婆。
走过提水用的水车边,穿过直通高台的木桥,兔子领着甄理,一边和村民打着招呼,一边左转右绕、上下高台,终于来到一栋大屋前。
看门的人已经进去通报。
甄理趁机四处张望,向兔子问道:“这地方有多少人?”
“会长问这个做什么?”兔子捋了捋耳朵,回答:“应该有四百多人吧。”
甄理胡诌道:“会长当久了,习惯性的做班级调查。”
“……”兔子无言以对。
这时,大屋里传来笑声;“哈哈哈……这是哪个回来了?啊?原来是我那可爱的孙女,小兔子回来了!”
话毕,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拄着顶端嵌有环形饰品的拐杖,从大屋里蹒跚而出,身上那些繁杂华丽的晶石佩饰,随着她的步伐“叮当”作响,彰显着佩饰主人的崇敬地位。
老人向下人连连挥手:“快去快去,准备茶水,花生、米糕,都端上来,别怠慢了客人。”
接着老人又将兔子抱在怀里,摸着头说道:“我可怜的小孙女,两日没见,咋就不见长呢?平常要多吃饭,做事不要太勉强。不然长成个矮矬矬,没人喜欢可怎么办呀?”
“……”兔子再次无言以对。
药婆婆又牵着兔子的手,招呼着将客人带进大屋中。
甄理跟着进来,看见这大屋其实和自己的小木屋一样,屋子正中间一个火塘,四周放着家具什物,都是一屋多用的典型。
这边下人端上了招待客人的零食,老人家让他们退下后,就又开始念叨了:“你个小机灵鬼,今天怎么想着要来看我这老婆子了?啊?什么?带了其他人来了?莫不是孙女婿吧?”
说罢,老人瞅了瞅甄理,扭过头对兔子说:“这个就是你说的那个人?不合适吧?太白了,太瘦了,看起来不像是能做事的人。要像你爷爷那种,又黑又大,跟火塘里的木碳似的,耐烧、火旺,这种人做事才勤快!”
“……”这下轮到甄理无言以对了!
又黑又大的才好?!这都什么逻辑?
还好兔子给解了围:“药婆婆,兔子已经答应了要给伤兵营的伤兵换药去呢!还有啊,兔子来的时候,大家都说,村里又有了新伤患,兔子也得都去看看才行呢。”
“好好好。”药婆婆一听看病,就喜笑颜开:“这是本业,应当做!更要做好!”老人还小声小气、悄咪咪的说道:“这些事做好了,得了村民感激,将来,我老婆子不行了,也好把这乡老的担子,传给乖孙女你啊!明白不?”
说罢,老人家对外面喊道:“白芍!白芍!”
一个穿着白色外套、头戴银质发簪的少女连忙进来,跪在门口。
“我的乖孙女要去给村上的那些伤患都复诊一遍,你带上药箱一同去,给她领下路。”
白芍细声回答:“诺。”便和兔子一起出了大屋。
甄理想要跟上,却被药婆婆用拐杖一横,拦了下来:“小伙子,别急着走,和我这个老人家谈谈天嘛。”
……
甄理和药婆婆围着火塘、面对面坐着。
火塘中架着一个水壶,只是火刚刚烧起,水壶还是凉的。
“说吧,你家大人,是哪位啊?”老人家倒是不急不躁。
甄理被这一问,心里却一片茫然:什么大人?哪种大人?难道是问我父母是谁?
所以甄理非常诚恳的说道:“我失忆了,以前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药婆婆笑了笑:“失忆?装神弄鬼的我见过不少,这说失忆的,只你一个。”
甄理有点紧张:这都打的什么哑谜。【大人】不是在问父母么?难道是问我急递铺铺头的上官?我哪里知道?
结果甄理只好回答:“我才刚刚就任急递铺的铺头,官场上的事,还不懂。”
药婆婆听了甄理这番话,摆手驱客,道:“懂了懂了,罢了罢了,你要做什么,自去做就是。”
甄理无语:这就完了?你懂了什么?罢了什么?我还完全搞不懂啊!
但药婆婆已经驱客赶人了,甄理也只好站起身,准备离开。
才转身,火塘中的水壶就烧开了,开始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响声。
甄理听到水壶响,不甘心,心想这打的都是些什么哑谜?一壶水都烧开了,浪费我时间嘛!不行,要找回场子!
然后他侧着眼睛,紧盯着药婆婆说道:“药婆婆,承蒙关照。但是,我看您拐杖上的圆环,似乎挺特别的。”
说完,也不管这套路有没有用,甄理转身就要走。
“慢着!”药婆婆面色变化了一下,突然叫住甄理。
甄理回头。
“瞧我这老婆子的记性。”药婆婆又恢复了那种喜笑颜开的模样:“小伙子,去伤兵营看看吧。那有个叫卫思理的材官,官场上的事情,都问他。”
“嗯……”甄理算是应了话,抬腿便走。
最后,大屋中只留下药婆婆一人呆坐在火塘边:“这小子……”
……
开始的时候,问他【信奉的】是哪位大人。他却装失忆,算是承认了道门身份,只是不报门派。
接着责怪这年轻人用失忆这手段【入世】,太不厚道了。结果他却谈起官场的事,大有不满足现状的样子。
这种迷恋世俗权势的入世新人,贪心冒进,还能如何?只好劝他走,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最后却得寸进尺,反而威胁起老婆子来了!
药婆婆不断抚摸着拐杖上的圆环,圆环突然光芒流转、炫目迷人,不似凡物。
望着这迷人的光晕,她嗤笑道:“罢了罢了,本来就是遵守【赤影仙子】的仙旨,照顾你们二人一场。年轻人想闹,便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