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啊!”
孩童的菜花父亲匍匐在高台上,用尽全力的嘶喊,却仍旧只是不清不楚的发出极为勉强的声音,也许就连从他溃烂的口腔中喷溅出来的腐臭汁液,都比他的声音喷得更远。
所以,他的嘶喊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孩童伸出肉呼呼的双手,开始轻柔抚摸女人仅剩的一条脊柱。女人兴奋的吟唱声再次娇媚的响了起来。
菜花父亲再也不能忍受这种比剪刀地狱还要恐怖万倍的画面持续不断的传入自己脑中,他奋力蠕动着油脂状的身躯,缓缓朝高台的边缘靠近。
高台的高度大概比一层楼高出少许,不太可能摔得死人,但菜花父亲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让自己腐烂的身体自由坠下了高台。
噗!声音很闷,很微弱。
无论女人兴奋的吟唱,还是肉山上蝗虫般的进食声,都轻而易举就将这声音淹没。因此他的举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连远处木然观望的菜花们,都对此无动于衷。
菜花父亲甚至没有感到痛楚。也许从他无意之中变成菜花怪物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痛楚的知觉了吧。
他几乎以为自己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当他颤巍巍的爬起来,重新往高台上攀爬的时候,才看到地面上自己坠落的地方,出现了一摊颜色诡异的溅射状腐汁脓血。
他勉强一笑,还是有用的呀。他似乎凭空得到了某种力量,坚定的继续向上攀爬。
失败几次才能爬上去一次,一旦爬上去了,他又立刻让自己摔下来。
地面上颜色诡异的脓血溅射面积越来越大了。
他也不知就这样摔落了几十次,他的腹腔已经破开了,肠胃都流了出来,软趴趴挂在他身后。他的手脚也各折了一只。
也许因为伤势却来越大,他渐渐开始感受到了疼痛。
但这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他坚持不懈的继续着。后来他的肠子绞在了高台的支架上,他就像一只被绳子拴牢的蚂蚱。
一次次尝试跳出束缚,却永远也不会有结果。
直到后来,那条肠子直接将他所有的内脏都扯了下来。
他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就在他视野暗淡,再也不能收获一丝光明的时候,逐渐下坠的意识似乎忽然听到了一个清淡悦耳的女声。
“这里还真是意想不到的……恶心啊!咱们快点做完收工吧,继续呆在这种地方,溪儿会不高兴的。”
一个男声应道:“就说让你在家里好好静养吧,才刚刚显怀,怎么能还像以前一样跟个疯丫头似的。”
那女声道:“我还不是担心你吗?”
男声道:“唉,没想到我们第三组的辖区里,居然出了这么荒唐的事情,明天老师他们肯定又要给我骂个狗血淋头了。好啦小薇,你先上去等我一下,我五分钟就搞定上来。”
那女声道:“我还是在这里帮你看着吧,这件事情有些诡异,难说有变。”
男声呵呵笑道:“你太看得起着个三岁的小屁孩了,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信道偏振场嘛,放心好了。”
他们的声音仿佛越来越远,几乎男声还没有说完,菜花就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朦朦胧胧中,仿佛有响彻天宇的碰撞与爆炸声撕破了他一片浆糊的脑海。
当他意识重新清醒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多半已经重新投胎了。然而当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似曾相识的病房墙壁,他才渐渐发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自己并没有死。
但他一丝一毫兴奋喜悦也没有。
如果说这世上有一种人单单活着就是在犯罪,那么自己显然已经罪浪滔天,罪无可恕。
他虽然醒了,但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实实在在把自己弄死。
他永远也无法接受自己生出来一个魔鬼的事实。
他偷眼环顾病房,并没有人,也没有想象中的各种输液管线与监视器件,病房十分简洁,除了床头柜上放着水壶和茶杯,几乎空无一物。他感到有些奇怪,因为无论看电视,还是以前在病房外经过,每一个重症病人的床边,不都是应该被各种器材包围的吗?
但是稍微一想,他又觉得不奇怪了,也许自己已经沉睡了好久,身体早就已经康复,只是意识现在才醒来吧。
他暗暗对主持救治自己的人感到愧疚和亏欠。抬起手,他试图掀起被子。
根本没有被子!
惊愕之中,他这才低头把视线投注到自己身上,他彻底惊呆了。
已经没有了肉质的身体,展现在他视线中的,只有一副铝合金质地的身体形状的东西。
他本能的吓了一跳,手臂一撑,就向往后退缩,结果只听嘭的一声,肩头有白色的石灰粉簌簌掉落下来。他惊愕的侧头向后看,才发现自己撞到了墙壁,墙面都微微凹陷进去了。
很奇怪的感受。
看起来是机械,却又具备很清晰的触摸感。无论是撞到墙壁的肩背,还是撑着床的双手,都像是真的一样。
他抬起双手仔细观察,不自觉的想象以后这双手还能不能挥动锄头、泼洒肥料、收割稻谷……几乎是想到的一瞬间,他的手就发生了与之相应的变化,真的变成了锄头、镰刀……
他吓得直接尖叫了出来。
但很快,他就平静了下来。这也是儿子那个世界才有的神奇能力吧。
那有怎样?!
他问自己。
自己生出的魔鬼造下那样灭绝人性的罪孽,自己就算获得了与他类似的能力,又有什么理由安心享用这一切?
重如山岳的罪恶感让他在脑中不断想象一把伐木场才有的巨大油锯,油锯被拉动发动机,锯齿如飞轮般旋转起来,将自己的身体从整体分割成碎碎的一片一片。血肉横飞,但还不够!
随着想象,他的双手真的变成了两把巨大的油锯。油锯的发动机已经被启动了,发出比拖拉机还要我响亮的轰鸣声。
他将油锯缓缓凑近自己的头颅,闭上了眼睛。
“住手!”
一个清淡悦耳的女声如同晴天霹雳,直轰在他的头顶,将他震住。他的油锯嗡嗡轰鸣,却再也不能凑近自己半分。
他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朝着病房门口望去。
一个美丽的红衣少女微微挺着肚子,眼神严厉的逼视着自己。
他不敢与她对视,胆怯地低下了头。
“我问,你答。”那女声喝道,不容他有半点迟疑。
他唯唯诺诺的点了下头。
“你叫什么名字?”
“俺……俺叫赵……赵铁柱。”浓浓的乡音。
“很好。赵铁柱,把你所知道有关红宝宝的一切,事无巨细,全都告诉我!”
红宝宝?这是他们给儿子取的代号吗?是啊,就是那个将整个世界染得一片鲜红的孩子。
“俺……俺……”赵铁柱结巴着。
“你不说?!”怀孕的少女美目一瞪。
“俺什么都说……俺什么都说!俺造孽呀!俺说完了,你们就判俺的死刑吧!”他虽然已经没有了肉质身体,却还是痛哭起来。
少女一巴掌就凌空抽打在他金属质地的脸上,发出一声钝重的砰响,赵铁柱竟然感觉到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我告诉你,没完!死不算什么,你得活着,一辈子赎罪!”少女声色俱厉的呵斥着。
她身后忽然小跑着跟过来两名女孩,一人抱住少女一只胳膊,好言相劝道:“薇姐薇姐,你别动气了,小溪才这么大一点,千万小心别动了胎气呀。”
少女小薇似乎也才想到这点,努力深呼吸着,试图平息自己心头的愤怒。
良久,在她自己的极力控制与两名女孩的悉心宽慰下,她才终于平息了心头的波澜,冷冷对着赵铁柱道:“好了,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