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小女孩尖锐的呼叫划破了房间，却划不破被束缚的小世界。
“别过来，别过来，你们别过来……”无香如遭雷击般从房门后弹开，受惊的小猫般缩回床上的角落，拿厚实的棉被将自己整个遮裹起来，浑身不停颤抖着。
“别怕，是妈妈呀！别怕，妈妈也是为你好呀！别怕，不会疼，只要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个电子合成的声音就在房门外，她似乎想要尽量模拟得柔和，低沉，然而这只让小小的无香更加恐惧。
喀拉。
门锁被拧开的声音。
无香瘦削的身体再次猛烈一抖，连呼吸都不敢稍微大声了。
嗒——噗，嗒——噗，嗒——噗……
左边是金属机械足部，右边是人类血肉脚掌，一步一步，朝着无香紧逼过来。
无香缩在床角，身上覆盖的厚棉被筛糠一样剧烈抖动着。
无香紧张想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反抗，掀被子立刻冲出门去，然而她浑身发软，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脚步声忽然停了，她停在房门口，并没有靠近无香。然后，是脚步渐远的声音。
她居然退走了。
又一声咔哒。房门就这样关上了。世界归于寂静，就连门外的客厅，也都诡异的保持着安静。
无香双手剧烈颤抖着稍稍放下棉被，一双惊恐的大眼睛从被子小心地探出来，试探观察着房间和门口。
她走了。
被子从满头大汗的无香身上滑落下来，无香瘫坐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良久，她终于壮起胆来，下了床，光着脚丫小心踮到门后，耳朵贴在门上，仔细聆听。
整个世界都诡异的沉寂着。
他们两个难道从来不交流吗？无香这才注意到这一点，似乎自从去年的意外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爸爸妈妈之间相互交流的声音。
无香大感好奇，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到门上的小孔去看。
小孔里复杂林立的机械部件一时间让她分不出什么是什么，她凝神细看，好半天，才发现是爸爸呆呆处在各种机械支架中间，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看起来，就像一台关了开关的机器。
无香差点就失声哭喊出来：“爸爸！”但她在最后关头捂住了自己的嘴，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唔”。热热的眼泪再次滚落下来。
然而下一瞬间，爸爸的头部机械的转了一下，面部朝向了无香。
他的眼睛明亮地睁着，并没有睡着，但从里面，无香已看不到父爱温情，只剩下冰冷。
“他是否看得到我？”无香捂着嘴巴，一动也不敢动。
良久，他的头部重新转了回去。其他机械部件也没有任何动作，再次好像睡着了。
无香不敢睡着。
夜已经深了，无香仍旧努力大睁着双眼，死死盯着天花板。她不知道自己睡着之后，会不会被抓出去。
她一定要一直保持清醒，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看他们能不能狠下心灭绝亲情，将自己抓出去。
结果并没有。
强撑到快要天亮时，无香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就这样睡着了。结果当她醒来的时候，一切如故。她还是好端端睡在床上，房门还是好端端关着。盒饭也还是按时送来。
无香不能就此放下警惕，并没有多吃。她爬到窗户上，开始仔细观察笼罩住整个玻璃窗的铁质防盗网。
生锈的铁条牢固而紧密的焊接着，无香才刚满七岁，她细小的胳膊实在无法对比她手指还粗两倍的铁条造成任何伤害。
这是一个坚固的牢笼，她逃不出去。
但是外面的两台机器似乎一时忘掉了她，除了每日按时送饭，并没有再次进房间来。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无香以为他们已经放弃所谓的方案了。
然而那个人再次喀拉一声，拧开了无香的房门。
这次无香没有躲起来。她坐在画画的小板凳上，小手还在刷刷摆动铅笔，听到声音，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来人。
她有着一部分妈妈的外壳，但是冰冷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出妈妈的遗迹。
无香像普通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在画纸上画了一幅爸爸妈妈牵着小女儿的温馨画面，妈妈看了一眼，毫无反应。
她对无香说：“来吧孩子，抛弃弱小的人类躯体吧。来吧孩子，跟爸爸妈妈一起，拥抱强大，拥抱智慧，拥抱无所不能……”
她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放射出类似活物的情感，那是难以遏制的狂热。
无香小手松开，铅笔落在地上，细小的铅笔头，摔断了笔芯。
无香躺到了客厅的金属平台上，皮质束缚带困住了她细弱的腰腹。
无香呆滞的眼神看着被轮胎带近的爸爸，他的眼睛还是那样冰冷，他的一只机械臂果决的伸过来，无香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无香发现自己的四肢全部被裹上了绷带，如同木乃伊。但是并没有痛痒感，并不知道它们被如何处理过。
十多天的休养，无香躺在金属平台上，也不用进食，每日都会有乳白色的针剂打入她瘦弱的身体，维持她的生机。
绷带被拆开了。无香来回打量自己的双手双脚，看不出明显的不同。
接着，腰部的束缚也被解开了。
但是，无香并没有获得自由。四条金属制的束缚链锁住了她的手脚。
无香背面朝上平趴在平台上，身上衣服早就被除掉了。无香奋力昂起头，企图看着爸爸的机械臂又要对自己做什么。但她很快再次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无香只感觉背部贴着层层绷带，同样没有痛痒感。
天气渐渐炎热，无香保持平趴的姿势，休养了大半个月。
然而绷带拆除之后，这个姿势并没有结束。她的腰腹再次被束缚带锁上了。这样一来，无香细小的身体，居然一共上了五道束缚。
无香对此难以理解，但是接下来，更加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了：她后脑枕部的头发被剃除了一部分。
然后，她的整个头部也被死死束缚，一动也不能动，再次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无香终于仰面平躺在了平台上。因为头发太长，她后脑被剃除处的头皮并没有明显的不适感。
无香依旧被五道束缚牢牢锁着。每天针剂供应，睡得多，醒时少。
醒着的时候，无香就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们，两台机械。
他们不说话，无香也不说话。
无香感到很奇异：爸爸妈妈从来不会交谈，但他们做任何事情，仿佛都早已约好了默契，无需交谈，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但无香一个字也不想问。
无香只是每天睁着眼睛，看着他们，他们操作某种器械的时候，无香就盯着看。
这个过程中，无香很惊异的发现：自己居然认识字了。
这种感受实在奇异。由于失去上学的机会，无香勉强只会数数，基本不认识字，跟别说中文英文。
然而看着那些奇形器械的商标，无香居然能够认出来，并且如果是英文，脑海中还能本能反应出它的读法与意思。
这简直不可思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