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这样的问题,冯青阳却并没有给与回答,而只是浅浅一笑。
“该你了。”
他指了指棋盘,如此说道。
东方朔低头看向棋盘,沉默了片刻之后,便也取出了一枚黑子,落到了棋盘上。
于是,两人又是一来一回下了十几手。
而当某一子落定的时候,冯青阳忽然开口问道:“你知道当年,为了抓住那个刺杀陛下的刺客,我付出了什么代价吗?”
东方朔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摇了摇头。
于是,冯青阳便是将双手放到了衣襟的两侧,稍一用力便是拉开了衣襟而将胸口展露了出来。
此时,东方朔在他的胸口上看到了数道相当可怕的伤痕。这绝不是利器所伤,因为它们的形状看不出丝毫的逻辑,倒像是被毒液所腐蚀了一般。
看着陈旧的伤口,东方朔的双眼眯了眯。
“这是那个毒师干的?”
东方朔问道。
冯青阳一笑,便又拉好了衣襟:“当年我差点送了性命,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哪怕没能够真的留住那个刺客,也同样是大功一件。换句话说,我如今的位置正是用命换来的。”
“可你和我说这些,又是为了说明什么?”东方朔冷笑一声,道,“为了说明你很忠心吗?”
“不,天下没有人能够真的忠于皇帝,无非是忠于自己的内心罢了。”冯青阳道,“同样,我也不例外。”
此时,东方朔举起了黑子,在棋盘上悬停了片刻之后,便是‘啪嗒’一声落下。
落子之后,东方朔道:“那么你这颗内心里面,装着的又是什么呢?”
一句话,像是诛心之语。
不过冯青阳的脸上,却也没有丝毫的动容。
“我还是非常喜欢和你这样的人下棋的。”
他道。
东方朔一愣,蹙眉道:“答非所问。”
“不,对你的回答,就在这句话里。”
“什么意思?”
“想知道什么意思,不如先看看棋盘?”
冯青阳的脸上似笑非笑。
而东方朔凝了凝神,便终于还是将视线落到了棋盘上。
视线来回扫过棋盘,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不过,只在一个恍惚间,东方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样,于是立刻起身,从侧边看向了棋盘。
虽然有些歪斜,甚至看起来还有些别扭,但却也还是很容易能够看得出,所有的黑子在此刻已经串联成了一个字。
忠。
“你这是在告诉我,你忠于皇帝吗?”
东方朔眯了眯眼。
而冯青阳一笑,道:“我说过的,天下没有任何人真的终于皇帝,无非是忠于自己的内心,我也不例外。无外乎,我一直以来就想要一个忠肝义胆的名声。”
“既然如此,你还企图谋反?”
“事到如今,你还觉得那封信是我写的吗?”
“不是你写的,又是何人所写?”
“难道不是你吗?”
被冯青阳如此一问,东方朔忽然语塞。
看着东方朔此刻的神色,冯青阳便问道:“若不是你,这封信你又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陛下给的?”
“算是吧。”
东方朔点头。
他这般话语表现出来的,似乎就是他根本不认识纪昭宁,不知道公子彰的存在。而不论是他刻意演出来的,还是真的不知道,东方朔都不会主动披露公子彰的存在。
而此时,冯青阳却是向后一靠,靠到了背栏上,道:“不管这封信来自于何处,陛下的意思也都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
东方朔沉默着,便坐回到了原位上。
“陛下是什么意思?”
他凝了凝神。
“十年之前,帝国的南方混乱不堪,鱼龙混杂,需要有一个人挺身而出解决这座烂摊子。”冯青阳道,“而南方连接着两大帝国,甚至可谓是南徐州内为数不多的重要枢纽之一,一旦南方这摊浑水清澈了,那么凭借各方面的优势,很轻易便能够威胁到龙林皇城。陛下,是将错就错。”
“将错就错?如果我说陛下根本没有怀疑这封信呢?正因如此,陛下才想要杀你。”
“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的,那就有真的大错特错了。”冯青阳道,“有一件事陛下心里必然清楚,那就是即便天下人都反他,我也绝不会反他。”
“何以见得?”
“毫不谦虚地说,陛下十分赏识我的笔墨与才华,时至今日也是常有书信往来,只是不为天下共知罢了。”
“你如何证明这不是谎言?”
“信都烧了,我无法证明,也不需要证明。”冯青阳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祈求你饶过我。还是那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东方朔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他问道:“退一万步,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陛下又为何杀你?杀了你,换个不忠诚的人掌管南方,这岂不是自找没趣?”
“像你这样辱没陛下的,天底下还真找不出几个人来。”冯青阳忽然笑了笑,随后便看向了窗外,“所以,陛下想要改变,改变这个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的帝国机器。”
东方朔没有说话。
而冯青阳很快便接着道:“如今的帝国机器太过精密了,同样也太过老旧了,老旧的东西可是很容易坏的,而精密的机器哪怕只是坏掉了一个极小的部分,也有可能产生大面积崩溃的状况。”
顿了顿,接着道,“帝国各方,豪强并立,看似诸郡祥和,实际上背地里势力的吞并早已进行了何止百年,帝国旷野暗流涌动,只是在皇城的制约之下才能够相互制衡,防止变局的发生。”
“反观皇城之内,相较之下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十年前陛下借势整肃朝纲,也还是难以断绝帝国中心的腐朽。皇城之外,是蠢蠢欲动的封疆大吏们,皇城之内是觊觎皇权的世家大族们,但凡有一代弱主,帝国的天下便会在转瞬之间土崩瓦解。”
话至此处,冯青阳便站起身来:“帝国整肃封疆大吏,需要力量,我的兵马便可成为帝国强有力的支撑。而除了力量之外,还需要一个借口,我若反叛了,帝国便有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