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玄皇城一处偏僻的农家大院里,一位身穿粗布麻衣,头扎麻布头巾的女子,正拿着农具扬着地上的谷子。眉眼明媚,唇点樱桃,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脸上从未有过的宁静。
常宁看着眼前这个明如朝阳的女子,心里说不出的羡慕。
女子抬起手背擦了擦脸颊的汗珠,看着院中奔跑嬉笑的孩子,掩不住的喜爱之色。
“子霖,子茵,慢些跑别摔着!”
女孩手拿着风车,在前面欢快的跑着。时不时回头,用她那悦耳的嗓声嚷着。
“追不到,追不到,哥哥快点来追我啊。”
稚嫩的孩子,小脚踩在圆滑的谷子上,小小的身子往地面栽去。
即将与地面接触之际,一只强健有力的胳膊穿过女孩双臂,将她轻轻托住。看似结实的臂膀托起女孩时却是那么的轻柔。
女孩原本紧闭着的双眼,在没有感到预计的疼痛时,高兴的睁开来。眨着水水的眼睛看着将她接住的常宁。
常宁将她放好,捡起地上的风车,轻轻吹了一下,笑着递到女孩的手里。
“喏,以后慢些跑,若是摔伤了,女孩子留下疤痕就不好看了!”
布衣女子有些诧异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毕竟当初他说过,从今往后,世界上再没有辰阳这个人。
常宁起身看着她,面上有些局促,轻声道:“辰阳郡主,我……”
女子浅笑着摇头,回道:“将军莫不是忘了,这世上再也没有辰阳郡主,只有洪阳。不知将军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洪阳深知,以常宁的为人,既然当初说过,从此再与瓜葛,自然会说到做到。此次突然出现,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女孩跑到洪阳身后,紧紧抓着她的衣袖,探出一个脑袋偷偷看着常宁。
软软糯糯的道了句:“谢谢将军出手相助!”
洪阳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柔声道:“子茵乖,跟哥哥一起去屋里玩。”
子茵不情愿的松开抓着洪阳衣袖的手,跟着子霖回了屋。
看着向来从容不迫的将军,如今这番踌躇不前的模样,洪阳笑出了声。
“常将军有什么话便说吧,此次前来必然是有要事吧。”
常宁一生戎马,厮杀无数,懂得运筹帷幄,却不懂如何与女子相处。也或许,是因为心中有了辰夙,故而对其他女子敬而远之。
“洪姑娘,常某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事关东辰国的生死存亡。”
洪阳的身子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神色有些闪躲,语气极不自然。
“洪阳不明白常将军的意思!”
常宁也不恼,从怀中取出一包桂花糖,递给了她。
“这是我在你的墓前找到的。”
洪阳颤抖着伸出手,眼睛有些湿润,眼帘低垂。竭力抑制着情绪,将那包失了原样的桂花糖紧紧握在手里,喉间哽咽。
“将军……想问什么?”
见她如此痛心的模样,常宁忽然有些不忍再开口,可是想起辰夙,他却只能选择伤害洪阳。
“对不起,我知道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可是,此次事关辰夙安危,还请洪姑娘恕常某唐突!
成婚当日中毒之事,是否有人蓄意而为?想来此人便是送你桂花糖的人,他究竟是何身份,有何目的?”
洪阳泪眼婆娑的摇头,道:“我不清楚他的身份,只知他要报仇,至于报何仇,我也并不知晓。”
常宁一时犯了难,双眉紧锁,思虑间一阵疼痛从手上传来。
只见女孩小小的双手紧紧抓住常宁的手指,皱着眉头牙齿紧紧咬住他的虎口。
洪阳将手中的桂花糖放进衣袖,双手捧着女孩的小脸,着急道:“子茵,快松口,乖。”
女孩不情愿的松开口,满目气愤的看着常宁。
对着他大声嚷道:“坏人,坏人,你惹哭了洪阳姐姐。”
常宁看着虎口那排小小齿印,蹲下身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可我刚刚救了你,为何如此待我?”
女孩眨着那双天真的眼睛,斩钉截铁道:“那又怎么样,你救我,你是恩人。可是,你欺负洪阳姐姐,你就是仇人。”
常宁忽然愣住了,他活了几十年,竟不如一个孩童看的通透。
他对于辰夙而言,又何尝不是两面,既是爱人,也应该是仇人吧。
想起辰夙,常宁的眸子里又染了一丝落寞。
洪阳满心歉疚的看着常宁的伤口,道:“对不起,常将军,子茵她只是太着急了。”
常宁还未答话,一个小身板挡在了子茵前面,漆黑的双眸淡定从容。
“将军,请您原谅我妹妹,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看着年幼的男孩脸上不容置疑的表情,那份坚定的守护之心,让常宁有些动容。
他抬手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笑容。
“没关系,身为将军,我又怎么会与一个孩子计较。你……很勇敢!”
是啊,很勇敢,勇敢的站在了她的面前,替她承担着一切后果。可是自己呢?面对辰夙那晚决绝的言语,自己却没有勇气站在他面前,守护他。
那个男子,如此坚决的让他滚,也只是一时难以接受他的欺骗而已,然而他却真的就这么滚了。他现在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何那么轻而易举的就顺从了辰夙。他……应该坚决的站在他的面前,替他挡住所有的阴谋诡计才是。
“将军笑起来真好看!”
小小的女孩悄悄的对洪阳说着,洪阳伸出手指勾了勾她的鼻子,无奈道:“你啊,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冲动了。”
女孩怔怔的看着常宁,而他此刻却思绪游走。
从何时起,原本凛若冰霜、直言正色的自己,竟总是不经意间挂着笑容。
本以为是这么多年的孤身只影,才让自己心生的向往。殊不知,自己早已活成了辰夙的模样。
看着洪阳如今安然生活的状态,常宁有些失落的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洪阳看着他的背影,最终还是有些不忍,开了口。
“将军!虽说我不知道他究竟报什么仇,但是,将军可以告知辰夙,从皇室入手去查。”
常宁回头有些不解的看着她,洪阳将子茵交给子霖,慈爱的目光像极了母亲的模样。
“子霖,带着妹妹在家,姐姐去去就回!”
待到他们回了屋,两人行至不远处的溪流旁,常宁没有出声,静静的等着她的回答。
再三犹豫之下,洪阳垂着头开了口。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但他长的很像一个人!所以我猜想,他可能会与东辰皇室有关。”
听到了此处,常宁心中莫明抽动,语气骤然提升。
“跟东辰皇室有关?他到底像谁?”
尽管常宁心中已有答案,却还是想从她口中听到实情。
洪阳看着他这般急张拘诸的样子,张口道:“他像辰夙!和亲路上那次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直到中毒后,我才明白,他做的一切,都只是想借用南玄之手,向东辰皇室寻仇而已!”
想想当年袭击辰夙的黑衣人,以及洪阳身亡后引发的那场战争。常宁也不难想出,此人的目的究竟是何。当下再也顾不上什么,道了声谢,便匆匆离去。
站在溪流旁,想起那日那个男子深情的模样,洪阳觉得是如此的讽刺。
她将那包面目全非的桂花糖扔进了水里,唇边一抹苦涩。
待到失望过后,再来以表深情,又有何用?当初那个对他充满期望的洪阳,早已随着那颗毒药葬身在了那一间红绸遍布的婚房里,从此以后余生再无关情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