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在黑夜中的辰夙,眼中早已一片冰凉。
迎着夜风,吼道:“南煜,你说的对!有些话不说终会后悔的!我现在觉得心中从未有过的平静,纵使常宁心中所愿之人不是我,我也已然释怀。”
南煜看着他如此坦然,心中甚是安慰。
“小时我娘亲曾告诉我,如果心中有事想说却不能说时,对着空旷的山野,对着湍流的河水,对着风,对着雨,对着花草树木说,心中便会通明!”
辰夙惊讶的看着他,道:“你想起来了?那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可还有家人?我可以送你回家!”
南煜笑道:“有公子的地方,就是南煜的家,当南煜睁开眼看到公子的那一刻起,公子便是我的家人,至于我的名字……就叫南煜!”
辰夙看着他笑了,骏马飞驰,风声呼啸。
辰夙迎风吼道:“将军……常宁……常宁,来世……你一定要等我!等我成为你心中之人!”
吼完一声,辰夙心里前所未有的舒畅。
站在将军府门口凝望黑暗的常宁,似乎又听到了那个男子糯糯的呼唤声。
辰阳怀着忐忑的心情坐在床榻上,直到戌时,常宁才回到了房内。拿起挑杆,挑下了辰阳头上的盖头。
盖头下是一张陌生的脸,两个未曾有过任何交集的人,却阴差阳错的成了以后共度余生的人。
而他,却无法给这个女人完整的一生。
常宁放下挑杆,道:“天色不早了,郡主早些歇息,我去偏房!”
“合衾酒,将军不喝么?”
常宁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心中五味杂陈。
“不喝了,给不了郡主一生,便不想累及郡主,若他日郡主有心仪之人,常宁定不阻拦!”
辰阳笑道:“将军天真了些,这婚事由两国君主做主,岂是你我说散就散的!人生在世,有好多身不由己之事。比如,将军喜欢的辰夙,又比如我也无法与喜欢的那个人长相厮守。”
常宁此刻终于想明白,为何她要让辰夙打那个同心结。她是在无形之中,给了他们一次永结同心的机会。
辰阳倒了两杯酒,递给他一杯,神色宛然安静。
“将军难道不知辰夙心中喜欢的人是你?”
常宁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得知此事的她会如此淡定,语气有些闪躲。
“郡主……怎知?”
“几年前,东辰皇为辰夙选妃,当他听到韩大人的女儿韩凝时,却莫名其妙让她以后换个名字,想来便是因为与你同音吧!”
常宁有些惊讶道:“他已有妻子?”
“有,也算没有!
当年有个临安县令之女,据说曾经帮辰夙解过燃眉之急,所以辰夙待她颇好。
可是年宴的时候辰夙喝醉了酒,差点夺了她清白之身。宫中流言四起,辰夙不得已给了她名衔,却从未拜堂。
后来得知是那女子为了嫁给辰夙,自己将当日之事散播出去,于是辰夙念在昔日之恩便将她逐出了宫,连带处置了她贪污受贿的父亲。”
常宁想或许就是当年辰夙跟他提到的那个出手相助之人吧!
“我以前只知他有喜欢之人,却不知是谁,如今……他以后是要做一国之君的人,我不能应他!”
常宁犹记得当年那个笑眼如弯月的男子对他说‘我喜欢的人怎么会差,何止貌若仙子,在我心里没人能及他万分之一。’
只是辰夙啊辰夙,你喜欢的这个人终究还是负了你。
常宁端起酒杯喝下了酒,辰阳也微微一笑一饮而尽。
“事情不到结局,谁也不能轻易断定是不是为时已晚。”
常宁道:“郡主此话何意?”
辰阳道:“将军,若是……”
话未说完,辰阳只觉腹中一片绞痛,嘴角流出鲜血。
常宁见此情形,一臂扶住她,两指封住了她的心脉。
“郡主……你,中毒了?这酒?来人!来人!快去皇宫请太医!”
中毒?原来她服下的不是假死药,而是遇酒发作的毒药。
想起当时那个男子深情的眼神,辰阳自嘲的笑了。
最终还是那个男子欺骗了她,她那么爱他,他却为了他的计划选择牺牲自己。
难道以往那些深情都是骗人的么?那是怪她蠢,还是该说他藏的太深。
辰阳靠在常宁的臂膀上,一手抓着常宁的胳膊。
“呵,将军不必费心了,是我……是我不愿嫁与将军,才选择服毒自尽。”
事到如今,她都没有选择供出那个男子。
常宁道:“即便你不想与我成亲,也无需自尽。你坚持住,等太医来,医治好你,我便放你走,所有罪责我一人承担!”
辰阳深知,她绝对活不成,否则两国怎么有理由开战?那个男子又怎么达到他的目的!
她怔怔的望着门外的黑夜,嘴里呢喃着:“晨……晨……”
火红的嫁衣,嘴角一抹鲜红,带着凄凉的笑,辰阳闭上了眼睛。
将军府隐蔽的屋檐上,一名身穿黑色斗篷,戴着银色狐狸面具的男子,眼睛深深凝视着那间新房。面具下那双眸子泛起了心痛之色,带出一片晶莹的水雾。
看着进出屋子的太医,狐狸黑色斗篷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良久,常宁走出屋子,对着守在门外的尤坤道:“速去皇宫告知陛下,辰阳郡主……殁了!”
隐在黑暗中的狐狸,黑色斗篷下原本乌黑的青丝一瞬间变成了白发。
狐狸看着胸前两缕银白,自嘲道:“如此也好,就让我这三千青丝陪你共赴黄泉吧!来世,不要再爱上我了!我……不值得!”
狐狸转身,消失在了冰凉的雪夜里。
三日之后,原本挂着红绸的将军府,换上了白缎。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才刚刚新婚的一对人,转眼就阴阳相隔。
丧葬队从将军府出发,四人抬着一口黑棺,常宁抱着牌位,上面刻着‘辰阳郡主之灵位’。
队伍沿路往城郊外缓缓走去,一路之上,众说纷纭。
“唉,真是可惜了,刚刚成婚便阴阳相隔,真是造化弄人啊!”
“好端端的,辰阳郡主为何会突然殁了?”
“自古感情之事,谁说的准?你没看到成亲那天,将军带着一个男子么?说不准或许是……”
后面的话压低了声音,但常宁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向来光明磊落的常宁,此刻才感觉到了什么是人言可畏。
丧葬队依旧缓慢前行,谁也没注意到,在队伍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满头银发的男子,面带狐狸面具,披着白色丧衣,双目通红的凝视着棺材,不曾移动分毫。
丧葬队在郊外的一片山林停了下来,墓室建在了一处矮坡上,后是依旧翠绿的树林,前是清澈的溪流。
众人将棺材放进已经砌好的墓室里,封墓。
常宁在‘辰阳郡主之墓’的石碑上刻下了‘常宁立’三个字。
他没有刻‘夫’,因为他觉得自己并不算辰阳的丈夫,清白的来,便让她清白的走。
在那儿停留了好久,常宁起身,用手指抚了抚墓碑。
“此处风景甚好,也安静,希望郡主安息,愿来生,你能与所爱之人相守!”
打理好了一切,常宁带着众人离开。
不久后,那个银发的男子来到了墓前,抬起手,将圆形的墓摸了个遍,两滴晶莹的泪滴透过狐狸面具的眼睛,滴落在墓穴之上。
狐狸张开双臂,伏在墓穴之上,身体轻轻颤抖,呢喃细语。
“洪阳……是我负了你……你等我……等我完成了我的事情,我便来陪你!”
良久,狐狸起身,坐到了墓碑旁边,从怀里掏出了油纸包着的桂花糖,放在墓碑前。自己捏起一块放在嘴里,甜甜的带着一丝桂花的香气。
他不爱吃甜,可她爱吃,所以此后他便也爱。
待到嘴里的糖全部融完,狐狸侧首看着墓碑下方‘常宁立’三个字,伸手轻轻触摸了一下。
起身走进墓后的山林,不一会,拿了一节竹子回来,用匕首裁下一块,认认真真的打磨好周围。
握着匕首的手有些颤抖,在竹片上刻下‘爱妻洪阳之灵位’七个大字,而后又在左下方刻上了‘夫——晨’两个字。
狐狸将那块竹牌小心翼翼的串起,挂在了腰间,最后看了一眼坟墓,消失在了那片银白的大地上。
寒风吹过,穿越那层层草木,似是吟诵着一曲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