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躺在床上的辰夙悠悠转醒,便看到了坐在一旁的玄瑾夜。
看他睁开了眼睛,玄瑾夜轻轻一笑,端起了温在炉子上的药,倒出了一碗。
“你醒了?我知道你记挂常宁,但是,不保重好身体,不冷静,思绪怎会清晰?又怎么找寻他?”
玄瑾夜在宫里,听说了辰夙的事情,便赶来了将军府。
他知道,辰夙如此疯狂的举动,也只是因为常宁。即便是再温润如玉的人,终有一处不得触碰的逆鳞。
玄瑾夜将他扶起,在他的背后垫了个枕头,让他半靠在床上。端起药碗,轻轻盛了一勺,递到他的嘴边。
辰夙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总觉得他有些时候像极了自己,有些羞愧的抬手接过药碗。
“多谢,我……我自己来吧!”
只看了一眼碗里的汤药,辰夙便不可抑制的干呕起来,那黑褐色的药,让他想起了庞征说的大火。玄瑾夜伸出手,轻抚着他的后背。
“有些东西,是必须要习惯,接受的!”
辰夙干呕了一阵实在吐不出东西,无力靠在床头处。
“如果有一天,你所敬重,爱戴之人,做了罄竹难书的事情……你会如何?”
玄瑾夜看了他一眼,搁在膝盖上的手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
“我七岁那年,皇爷爷过世了,父皇与皇叔们也开展了一场皇位之争。终是父皇在七皇叔的帮助下侥幸得胜,做了九五至尊的位置。某天我路过他的书房,听到他命人要将七叔赶尽杀绝。我当时很害怕,让宫人陪我去了七叔府上,告诉他们赶快逃跑。可是父皇的人还是赶来了,我躲在府外的墙角处,眼睁睁看着七叔死在那些人剑下。那一夜整个七王府如同修罗地狱,血光冲天,所有一切都化为灰烬。七皇婶带着我那只有五六岁的弟弟逃走了,也不知究竟是死是活!”
辰夙看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自己只是现在才知道母亲做下的事,可是玄瑾夜,在七岁的时候便目睹了一场骨肉相残的悲剧。那么小的孩子,如何载着那些阴影,熬过的这一个又一个的岁月。
玄瑾夜又将药碗端起递给了他。
“当时我像现在的你一样,看见黑色的,红色的,甚至火光,都会想吐。当时我就想,我一定不要这高高在上的位置,只要哥哥弟弟们相安无事。可是……你也看到了,所有最低廉的愿望,在皇家之上都是一种奢侈。这江山……太沉重,也许在这途中会迷失了自我,但仍不得不负重前行!”
辰夙接过碗,仰头喝光了碗里的药,咽下最后一口,仍是抑制不住吐的欲望,抬起手顺了顺自己的胸口。
缓了片刻,问道:“南煜去了哪里?”
“去了太傅府,那些人总该有个人去处理!”
辰夙紧张的抓住了玄瑾夜的手腕,道:“这么几天,还是没人说出常宁的下落么?再找不到,恐怕真的是一具尸体了!”
玄瑾夜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太傅府有间密室,但没人知道究竟在哪儿?即便当初太傅将杨凯他们五个掳去的时候,也是蒙着眼睛的。你要相信常宁,也要相信自己,冷静下来才能想到密室可能在哪儿?”
辰夙抓着自己的头发,绝望的嘶吼。
“我冷静不下来,我想不到密室可能在什么地方!都这么多天了,没有饭吃,没有水喝,根本撑不了这么久,常宁……会死的!”
玄瑾夜忽然心中明亮,当初找到影时,她说的“水”他一直认为是“谁”。他觉得影是在告诉他,有人对常宁不利。如今听到辰夙说水,也许,当时是自己理解错了,影说的“水”可能就是密室里的所在。
“辰夙,我想我知道密室在哪里!”
他再也顾不得自己身体,拉起玄瑾夜匆匆往太傅府而去。
推开大门,南煜正在折磨着庞征,讯问密室下落,可庞征只是疯魔般的狂笑。
辰夙上前拉住南煜即将落下的鞭子。
“别打了,知道密室在哪儿了?”
玄瑾夜带着他们来到太傅府假山边的池塘处。
“当初影所说的‘水’应该就是指密室的位置!”
南煜道:“可是这里就一处假山一个水塘而已,放眼便能看尽。”
“到处找找吧,或许暗藏玄机,总比在那儿与庞征浪费口舌的好!”
玄瑾夜和南煜围着池塘假山细细寻找,而辰夙却望着那一池塘水发呆。
随着噗通一声,辰夙跳进了池塘里。在浑浊的水下四处寻找,游遍整个水塘,除了有几条鱼游过,其余什么也没有。游到最下面,辰夙的脚沾到了池塘的底,便笑了,紧接着游出了水面。
玄瑾夜与南煜焦急的等待着,哗啦一声,辰夙冒出了水面,爬上了岸。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在水底!”
玄瑾夜看了看水塘,似有疑虑。
“你说,在……水底?”
辰夙在水塘周围细细查找,脸上带着欣喜。
“对!正常的水塘,水底应该有淤泥,可是这个水底是结实的石板,所以水塘下一定有密室。快,仔细找找,机关应该就在这周围!”
南煜看着池塘边那几株荷花,忍不住皱起了眉。
“公子,你……是不是产生了错觉,如果是石板,不是淤泥,为何塘边那几株荷花开的如此艳丽?”
辰夙停下动作,看着他道:“你说什么?”
南煜有些后悔了,他明知道公子着急,他还如此打击他。
“我……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说,公子是不是产生错觉了?”
辰夙摇头:“不是这句,是下一句。”
“如果是石板,不是淤泥,为何塘中那几株荷花,开的……如此艳丽?”
辰夙回头看了一眼静静开在水塘边上的荷花笑了。
“好南煜,如此大恩大德,叫我如何报答是好!”
没有理会他的震惊,辰夙跑到了那几株荷花旁边。
扒开荷叶,终于让他发现,这几株荷花,根本不是长在水塘里,而是在水塘里一个单独的花盆里。
辰夙尝试着转动花盆,果然,假山一处洞里随着轰隆一声,地面打开了一扇石门。
辰夙飞快的奔向那个入口下去,带着欣喜又颤抖的声音呼唤着。
“常宁……常宁!常……”
当三人来到密室后,却愣住了,辰夙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没有,没有常宁!偌大的密室,一眼望去,除了几样东西,没有人!他费尽了心力,却还是没有找不到常宁。
辰夙不甘心的在密室的每个角落摸索,每个墙壁,每块砖几乎都被他找过。
玄瑾夜有些不忍,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这样,或许常宁……”
辰夙崩溃了,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桌子。
“不可能!不可能!常宁不可能死,也不能死!他若死了,我便要整个南玄都为他陪葬!”
南煜看着他如此魔怔的样子,愤怒的抓住了他的衣领。
“辰夙,你够了!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整个南玄的性命在你眼里还不如一个常宁么?你自己看看,这里没有人就是没有人!难不成庞征建这么一个密室不用来藏人而用来弹琴么?”
“不用来藏人而用来弹琴?”
辰夙看着他又笑了,笑容像极了当初与常宁在一起时那般的美好。
南煜低下头,轻声道:“公子,对不起……我……”
辰夙看了看着墙边的琴,摇摇头。
“没有!南煜,你不用说对不起,是我和常宁都该谢谢你!”
南煜还没理解透他话中的意思,辰夙便走到那把嵌在架子里的琴跟前,细细观察了一会,手指划过几根琴弦。
随着一声闷响,墙壁上打开了一扇石门。
辰夙第一个跑进去,顺着石阶而下,脚步越走越沉重。
看着暗无天日的石室,看着满地血污,看着旁边各种血迹干涸的刑具,看着跪在地上被铁链拴着浑身伤痕血迹斑斑的人,看着角落里散发着恶臭令人作呕的大桶,辰夙如摧心剖肝的痛,连呼吸都那么的疼。
玄瑾夜的眉头深深皱起,眼里闪着一丝水光。
南煜一拳砸在墙壁上,目光变的狠厉。
辰夙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那人跟前。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他的脸,细细拨开散落的黑发,将额头轻轻抵在他额头上。
“常宁……我来了,我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常宁,常宁!”
玄瑾夜眼中流出一行清泪,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南煜双目泛着微光,转过了头,揉着眼睛。
辰夙看着眼前日思夜想的人,轻轻贴近他有些干裂的唇。
两行泪顺着脸颊滑落,跌落双唇之间,像是唤醒了即将消散的灵魂。
常宁迷迷糊糊双唇轻颤,一声极尽柔情的“辰夙”从干裂的唇中溢出。
辰夙捧着他的脸,满目期待的看着他。
“将军,是我!我来了!”
等了半晌,常宁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熟悉的人,费力的扯出一抹微笑。
“辰夙!”
辰夙见他终于醒来,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兴奋道:“将军,是我,是我!”
常宁嘶哑的声音,道:“别碰……我脏。”
辰夙没理会他,两只手臂抱的更加用力,将脸深深埋进常宁的肩窝,哽咽着。
“不……将军……你是世界上最干净的,晴空万里,银河迢迢都及不上你!”
常宁被束缚的双臂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拥抱安慰怀中的人。
两年来,他在清醒中昏迷,在昏迷中清醒,受尽了庞征等人的百般折辱。无数次将要踏进鬼门关的时候,这个如春风般和煦的男子,成了他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唯一的执念与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