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辰皇城营司厢房的后花园,一只白色的信鸽咕咕的落在了走廊的廊沿上。房门里踏出一双黑色的靴子,来人抓起鸽子,从竹筒里取出信条,看了一眼便将信握在掌心,再伸手已成一摊碎末,随风飘散。
房内,卫铭站在窗前,取下鸽子腿上的字条,看着上面“被罚边境,勿动”几个字,陷入了沉思。
正思虑该当如何的时候,房门被推开,辰夙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看着刚刚飞走的信鸽,疑惑道:“卫铭,你在干什么?”
卫铭一阵局促,道:“啊,没……没什么,将军传来了个消息而已,正要给他回信,夙皇子就进来了。夙皇子来此是为何事?”
辰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着他有些不正常的脸色,问道:“是什么消息,让你脸色如此难看?”
卫铭握着信条的手,微微颤抖,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南煜手里抓着一只信鸽,匆匆而来,刚踏进房门便道:“公子,我刚刚抓到一只信鸽,但竹筒里没有信条。我怀疑……”
话没说完,看着相对而立的两个人,视线落在了卫铭手中的信条之上。没有二话,南煜抽出腰间的金剑,抵在了卫铭的脖子上,厉声道:“说!是不是你们在传递消息?”
卫铭道:“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将军他……”
南煜的剑锋又靠近了卫铭的脖子,擦出了一条血痕:“不是?我与公子从东辰一路而行,没遇到不义之事。偏偏在半坡山那里就遇到了,若说不是有心安排,如此巧合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辰夙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卫铭手里的信条,他很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可他又不敢知道。若真如南煜所说,是有心安排好的,那么他救下卫铭算什么?他和常宁那夜的把酒言欢又算什么?算他们谋略高明,还是算自己太愚蠢?即便再不愿意相信,事实摆在眼前,他不能拿东辰的安危去赌一个一面之缘的人。
辰夙冷冷的盯着卫铭,声音从未有过的阴寒:“南煜,盯住了,他若敢有什么异动,你便……”
南煜紧紧盯着卫铭,辰夙伸手从卫铭手里夺下信条,看着上面的字,辰夙皱起了眉头,问道:“被罚边境勿什么是什么意思?”
卫铭微微低头,南煜的剑却又近一点,冷冷道:“别动!”
伤口上的血顺着卫铭的脖子流进衣领里。辰夙拨开南煜的剑,看着卫铭,等着他的回答。
卫铭低头看了看信条,轻轻松了口气,原来方才他太紧张,手心的汗浸湿了纸,最后的‘动’字变的模糊不清了。
卫铭道:“将军被罚到了南玄边境,说……让我勿念!”
辰夙道:“被罚到了边境?是何原因?”
卫铭此刻很想一头撞在窗檐上,他也很想问到底为何,可刚刚不知到底是谁进来,把信鸽惊飞了。
卫铭昧着良心道:“我想,大概是因为将军没能把我带回去,太傅向皇上施压,不得已才把将军罚到边境吧!”
南煜仍是没有放下警惕之心,道:“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你为何说话遮遮掩掩?”
“我……我是怕夙皇子知道后,会认为因救了我而连累将军,所以……”卫铭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最狼狈的时刻,真不如一刀砍了他来的痛快。
南煜并未反驳卫铭的话,因为他心里清楚,若是当真如此,辰夙是肯定会自责的。
辰夙看着卫铭,仿佛要从他眼睛深处看出什么。
良久,辰夙道:“南煜,我们走。”走了两步貌似觉得不妥,转身对卫铭说道:“去处理下伤口吧!是我唐突了。”
待到那个身影离开房门后,卫铭无力坐在了凳子上。好在事情不用进行下去了,不然要他每天面对辰夙那张亲切温暖的脸,他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顶得住内心的压力。
校场的寮棚下,一名身穿黑红战衣的男子,浓眉大眼,圆圆的鼻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憨态可掬。男子皮肤黝黑,半靠在长椅的靠背上,两条腿叠在一起,搭在椅子前面的茶案上,两只穿着黑靴的脚悠哉悠哉的抖动。
手里拿着一个通红的苹果,咔嚓的啃着,看着校场日头下训练的士兵,眯起了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吼道:“都认真点,这大日头的,老夫也不想为难你们,再坚持半个时辰,咱们就可以休息了。你们这些小娃,就是没吃过苦受过累,所以身体素质才那么差,非要好好给你们掰正掰正才行!”
咽下最后一口苹果,男子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忽然觉得有人在他身边扇了阵风,相当满意的道:“嗯!不错,有眼力。你叫什么名字?以后老夫多多提拔提拔你!”
“好啊!只是齐将军,一官半职的我可不稀罕!”辰夙笑眯眯的给他摇着扇子回答着。
齐毅听到辰夙的声音,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把腿从茶案上收下来,碰到了茶壶。圆圆的茶壶在茶案上咕噜转了两圈,被辰夙眼明手快的扶住。
看着辰夙笑的一脸鬼畜无害,齐毅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颤声道:“夙……夙皇子!”
辰夙掀起衣袍后摆坐在长椅上,学着齐毅的样子,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道:“你这个人呐,明明比我大不了几岁,一口一个老夫,看来我也得给你掰正掰正了,南煜去!”
南煜走到校场里,朗声道:“夙皇子有令,都各自找地方休息。校场现在属于齐将军了!”
齐毅整个脸更黑了,一脸乞求的看着辰夙,辰夙则是挑挑眉,那意思不言而喻。齐毅整个人不情不愿的走到校场里拿起长枪舞了起来,带上那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滑稽。
辰夙总觉得明明一个季节,东辰的日头却比南玄的烈了不止一星半点,忽然就想起来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辰夙正色道:“南煜,你说……人的眼睛会不会骗人?”
南煜听着他没来由的一句,愣了下,但看到辰夙有些黯然的神情,便瞬间明白他所说何事。回道:“人的眼睛不会骗人,骗人的是人心。”
辰夙转头看着他,南煜也不回避他的目光,接着道:“若是公子看到什么事,心里不相信,那看到的即使是真的,公子也认为不是真的!所以眼睛不会骗人,心才会骗!”
辰夙深知他所说为何事,南煜跟他一起长大,怎么可能不了解他?一句话就道破了自己心中所想,还真是……真是无所遁形啊!
辰夙起身,收起扇子的手背在身后,道:“南煜,你……暗中留意卫铭的动向,若真有什么异动,必要时……杀!”
辰夙离开了,南煜却没跟上,因为他心里深知,辰夙此时内心必是乱糟糟的。他能做的就是给他时间冷静,这就是十几年相知相守下的默契。
辰夙一个人登上了太极阁的顶层,坐在栏沿上,轻飘飘的晃动着两条腿。眼下就是整个东辰皇城,气势磅礴,让人无形产生一种压迫感。明明这江山如此沉重,他不懂为何那么多人想要,若是他,谁若能治理得好,谁想要,他便给谁就是了。侧首看了看身边的酒坛,那是上次临别时,常宁为他准备的醉微醺,口感还是那么的好,只是现在却只有他一人独饮。
他又想起那夜相谈甚欢的场景,那个喝了酒不觉向自己吐露心声的男子,真的会做这种下作之事么?不会!一定不会!他望着那遥远的南方,即便等待他的是一场骗局,他也相信自己的心。而那个人,也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