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弘七年腊月十四。
太后娘娘的话在我的脑子里重现了一遍又一遍,以致我彻夜难眠。幸好皇后传话说今日身子不适,不必请安,我才得睡上几刻钟。
“娘娘,您怎么了!”晚晴见了我的脸,惊吓得差点泼了我的洗漱水。
我望了望铜镜里双眼乌青,面容憔悴的自己,无力地笑了笑说:“没睡好罢了。”
晚晴忧心忡忡地伺候我洗漱完,她为我编头发,我细细地上妆。
“今日我精神差,你梳个我舒服的发式。”我道。
“是。”晚晴领命,替我梳了最普通的妇人盘发,在发髻间别上两朵玫瑰珠花。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出神,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女声:“这是哪家的痴儿,瞧自己瞧痴了啊?”
我回眸,见是杨贵人,便笑道:“莹姐姐怎么来了?”
“找你去我那儿一同用早膳,绾绾已经去了,梨笙也在。”杨贵人道。
“梨笙?”我似乎没听过这个名字。
“啊,你陪太后去了,不知道,”杨贵人笑道,“就是樊贵人,会写话本子的那个,人家闺名樊梨笙。”
我点点头,随杨贵人前往揽风殿。
揽风殿内,李常在掐着腰不说话,樊贵人讨好地拉着她的衣角。
“这是怎么了?”我与杨贵人笑着进了门。
“莹姐姐安,苏贵人安。”樊贵人讪讪地笑道。“莹姐姐,姝姐姐。”李常在嘟着嘴道。
“你不知道,”杨贵人附在我耳边,“这可是一对冤家呢。绾绾待字闺中时就爱看樊贵人写得话本子,追了好些日子呢,樊贵人有一本《巾帼九公主》是绾绾最爱,偏偏樊贵人入了宫,绾绾托人在坊间寻了许久也没寻得下文,谁知作者就坐在眼前呢。绾绾以为是自己寻不到,懊恼了好些日子,哪想到是作者没写呢。”
只听樊贵人求饶道,“绾妹妹,绾姐姐,好姐姐,我亲姐姐,我写还不行吗?我每日写完了都亲自给你送来,您看成吗?”
李常在的柳叶眉轻轻一挑,望向樊贵人,“当真?”
樊贵人立刻点头如捣蒜,“当真,当真!莹姐姐和苏贵人作见证!”
杨贵人点点头,我也笑道,“论年龄,我该称贵人一声姐姐,贵人也可随她们唤我姝儿。不知姝儿有没有这个荣幸,拜读阁下大作?”
樊贵人立刻道:“姝儿妹妹想看,我一定双手奉上,只是我才疏学浅,恐拙文难入妹妹的眼。”
“姐姐严重了,姝儿等着姐姐的大作。”我拉住她的手,笑道。
“好嘞,妹妹放心,我必定日日送来。”樊贵人笑道。
“那我呢?”杨贵人挑眉道。
“自然也有姐姐的一份。”樊贵人嬉笑道。
又嬉笑了一番,杨贵人起身去小厨房布置早膳,片刻方归。早膳准备得丰盛,有我最爱的百合燕窝羹,因而比平时多食了不少。早膳毕,樊贵人急着回宫去赶稿子,杨贵人相约李常在到舒妃娘娘处闲坐,我不愿出门,便回了撷星轩。
今日天好,日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风也不甚刺骨。我坐在秋千上晒太阳,心里忽然觉得安宁。
“既来之,则安之罢。”我自语。
风吹落了梅花,我望得出神。
“朕日日来,你都坐在这吹风。”身后传来皇上的声音,我回头,他抬手拂去了我头上的梅花瓣。
我连忙起身,“不知皇上前来,皇上恕罪。”
他扶起我,见着我的脸,皱眉道:“无妨。下了朝便来瞧瞧你,怎得面色如此苍白?”
我福身道:“回皇上,臣妾昨夜睡得不好,因而有些乏累。未能收拾好仪容,皇上恕罪。”
“起来,”他一把揽过我,“昨夜太后难为你了?”
“不曾,太后娘娘只是讲了些旧事与臣妾听。”我低眉道。
“旧事?”他轻轻挑眉。
我照实答道:“先帝与太后娘娘相遇相知之事。”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揽着我进了屋,我低着眉,不知他面上的神情。
宫人见到皇上,一一跪地行礼离开,屋里便只剩我与他两人。
我于是起身为他斟茶,茶水正温,他徐徐啜饮。
“过几日是祭天大典了,朕与皇后不会在宫中,”他放下茶盏,顿了顿,“若是有人为难你,速差人报朕。”
我闻言,低眉轻笑道:“不过是一个白日,几个时辰而已,臣妾不会出事的。”
他揽我入怀,声音从头顶传来,“饶是只几个时辰,你不在朕眼前,朕总不放心。”
我心下想,我在您眼前您尚不能护我周全呢。面上却浅笑道:“臣妾惶恐,让皇上担心了,请皇上恕罪。”
“哪有半分惶恐的样子,”他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等朕回来。”
正值年末,前朝事多,他又匆匆饮了半盏茶,便急急地走了。
祭天大典吗?我转着茶杯,心下总觉得不宁。
这一日总出神,索性日落便梳洗睡了。
启弘七年腊月十五。
今日是今年请安的最后一个正日子,因而阖宫都到得早。
皇后娘娘凤冠华服,一颦一顾皆是凤仪,领着我们前往慈宁宫请安。
太后娘娘不喜热闹,受了礼便打发我们走了。皇后娘娘又领我们回坤宁宫。
坤宁宫内,皇后娘娘正襟危坐,众人行大拜礼。
受了礼,皇后娘娘便赐了坐。
“腊月二十三,照例是祭天大典,皇上与本宫将离宫一日,”皇后娘娘看向雍贵妃与舒妃,“雍贵妃、舒妃,你二人品阶最高,资历最老,那日后宫诸事便交由你二人暂为打理。”
“是。”雍贵妃与舒妃行礼道。
我忽然想起皇上昨日那郁郁的神情,心下了然。若是她霍斐音,几个时辰可不是足够?
我正出神,皇后娘娘又叮嘱了几句“年关将近,注意保暖”之类,便放我们回去了。
起身行礼,随众退去。雍贵妃擦肩而过,我撞见她眸子里的阴冷,脊背一阵发寒。
“娘娘?”红羽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袂。
我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无事。走吧。”
走回撷星轩,天上却飘了雪,冰渣子打得梅花四落。
我心疼那花,叫小秦子待雪停便全数收回来留做香囊。
想来许久不做针线,我叫素墨寻了素色锦缎,欢欢喜喜地要做个绣梅花的香囊。从小我这女红就平平,兄长说顶多比得上长街上的小摊手艺。红羽笑我手笨,我便举着针要扎她,玩玩闹闹了半天,香囊连个图像都没有。
慢慢绣吧,时间还长。我安慰自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