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刚下完雪,银装素裹的世界干净而美好,人们沉浸在瑞雪的喜悦里,祈求着明年五谷丰登。
房间里的沉闷和外头的欢喜截然不同,昭因双手抱膝缩在角落里呆呆地望着窗,目光无神。
“娘娘,起了吗?”贺言轻轻地扣着门,见里面没有反应,推开门走了进来,发现床榻的人眼神无色,面无表情,像一个精美的木偶,任人摆布。
“娘娘,你是不是又一夜未眠,此番下去身体熬不住啊…”昭因被突来的声音拉回了神,抬眼看着床边的贺言,淡然一笑“睡过了,方才醒,便睡不着了。”
“糊弄人...…”贺言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昭因瞧她的样子,有些无奈,“真的。”
“雪停了吗?”贺言扶着昭因下塌,道“停了,娘娘今天也要上朝吗?”昭因颔首。
琅琳端着热水走进来“娘娘,上朝要紧也要先洗漱。”
“好,听你的。”昭因点了点琅琳的鼻子。
趁着昭因不注意,琅琳对上贺言的目光,皱着眉头,眼语颐指着昭因的方向,贺言垂首,两人满脸忧色。
“贺言,琅琳,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连本宫叫你们都听不到,快梳妆。”
“好...…”
铜镜里的女子,而今三十八岁,从十七岁嫁入王府开始,至今整好二十一年。她肤如白雪,一双杏眼,秋水无尘,眸中似有浓绀之海,却又碧波浩瀚,唇如绯樱,一言一行间,摄人魂魄。
贺言将她三千青丝挽成祥云髻,别上紫檀木的发簪,换上正红色的朝服,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典雅。
她是摄政王王妃,执掌凤印,垂帘听政,楚陵国最尊贵的女人,弹指间定人生死,上至朝堂下至百姓,无一人不谈她色变。昭因以摄政王王妃的身份抚养皇子北冥熠,手掌政权。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恨意,当年如若不是陈厥忌惮楚陵,送来吴鸢,在北冥渊出征的时候设计陷害,缢死母后阮玉,北冥渊就不会因为分心战死沙场。她母家也不会背上莫须有的罪名而株连九族。
“禀王妃娘娘,陛下来了,怕娘娘不便,在房外侯着,派奴婢来通传。”
“让他进来。”
“诺”
“参见陛下!”琅琳和贺言行礼后退出房间,“皇嫂!”北冥熠双膝跪地,昭因有些诧异扶起他“好端端的,怎么行这么大的礼?”
昭因似乎明白了什么,道:“你都知道了…怪皇嫂吗?”
北冥熠坚定看着昭因“是,熠儿都知道了,若没有皇嫂的庇佑,熠儿活不到这么大,若没有皇嫂,楚陵国不会有而今的强大,威震四海,称霸八方.....”
说到这,北冥熠对她充满敬佩和自豪。
“北冥熠,你当真不怪本宫,拦你掌权称帝?”“当真,不曾!”昭因宛然一笑“自始至终,我只想守住他在乎的,别的与我无关。”
北冥熠不惑,道:“皇嫂……”
二十二年前,陈厥国趁宣帝病重,以兵疆安定为名送来的和亲公主吴鸢,那时北冥渊带兵对魏朝,分身乏术,陈厥胃口大开,要楚陵以副后的名义迎娶,起初宣帝嗤之以鼻,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坚决反对,他们又以粮草马匹相要挟。宣帝无奈照办。
五月余,宣帝薨,将次子托给战功显赫的昭家老爷子昭明志,昭因的父亲昭松时子承父业带兵随北冥渊出征未能及时赶回。
吴鸢在宣帝弥留之际,阮后伤心欲绝时联合陈厥国兵力,囚禁阮后,将其悄无声息地缢死,对外称,阮后接受不了宣帝归西的事实,随帝而去,上吊自尽。
宣帝和阮后琴瑟和鸣,不曾纳妃,留下两个孩子,宣帝和阮玉一直想要女儿,抱养了一个两月大的女孩。那时,北冥渊二十岁北冥熠六岁,北冥凝仅仅两岁。楚陵国内忧外患,前方传来北冥渊的死讯,吴鸢以妻儿威胁控制朝臣,夺昭家兵权,昭明志誓死不从,鸢对外散布谣言,昭家落得护驾不利,勾结外臣,叛国的骂名。
百姓心目中敬仰爱戴的护国忠臣,成了恶贯满盈,人神共愤的孽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昭因要和北冥渊举行大婚的消息一出,全城唾弃,谩骂。
“叛国贼子”“不知廉耻,配不上渊王殿下”“昭家人襟裾牛马,衣冠狗彘”
恶语如潮水般向昭家袭来,压的人透不过气。
之后,昭因无论众人何议,她珠花摇曳,红纸抿唇,薄纱遮面,十里嫁妆。“小姐,他不在了,你何苦为难自己……”
琅琳欲言又止。
她玩弄着手中的玉镯“我知道的,他不在了。那又如何?”
她一个人下了轿,拜了堂。
吴鸢为压制昭家军,霸楚计划能顺利进行,判昭家株连九族,朝臣不满却无一人进言反抗。
半月余,她亲眼目睹至亲死于刀下,血溅白帆。
昭因以摄政王王妃的名义召集北冥渊旧翼,力保他们免遭毒手,连带的还有从前线赶回来的昭家军,北冥熠和兵符。
月余,昭因携万余精兵,逼宫清孽贼,皇宫内血流成河,昭因手持北冥渊的配剑名渊,杀红了眼。
身着红衣,青丝如瀑,白净如雪的脸上被飞溅的血滴染红,像腊月的红梅,妖娆妩媚。她抿紧的红唇露出妖治的笑容,手上的利剑垂在地上,刻出一条长长的划痕,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还有从剑上滑落的鲜血,直逼内宫。
“吾乃北冥昭氏,今替北冥先祖正道,除尽居心叵测之臣,肃清内宫祸乱朝刚之人,复吾朝昔日之辉煌!”
“复吾朝昔日之辉煌!”
将士们热血沸腾,极力应和着。
“攻!”
昭因一声令下,将士群起而攻之,逼至凤央殿,宫人四处逃窜,生怕祸及自己。
士卒推开凤央殿的殿门,看见缩在床边瑟瑟发抖的吴鸢,昭因用剑指向她,血随剑纹滴落在理石瓷上,开出了一朵蔓珠沙华,昭因逆光而来,她在笑,笑得绝望,凄凉,像极恶魔的温柔。
“将她用过的所有的东西扔至殿外,包括她。”
“是!”
吴鸢惊恐看着来人的步伐向自己逼近“不要过来...…放开我!”吴鸢被拖出来,仍在石路上,正对凤央殿。
正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炽热的石路能灼伤人,吴鸢刚想站起,被后头的人踹倒在地。
昭因注视着凤椅,昔日与阮后撒娇的场景历历在目,如今已物是人非。
吴鸢的用物宫人井然有序地搬至凤央殿外,扔在她的身边,玉瓷器应声而裂,绫罗绸缎被如数毁尽,地上狼藉一片。
“你不怕陈厥国报复...…”吴鸢恼羞成怒,冲着昭因的背影大喊,昭因眼底闪冷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过身来,缓步前行,像地狱而来,脚踏白骨,夺人心魄的恶鬼。
“你...…要干什么!”此时昭因不过十七八岁,身上却带着不合年龄的肃杀戾气。女子红衣似火,傲睨万物,天地间唯我独尊,无形中逼人俯首称臣。
她眸中似有烈火焚烧,直视眼前之人,抬手用剑指她眉心,朱唇轻启“你,死不足惜,你的死不能脏了母后的寝殿。”
她仿佛是在说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不是人的生死。
“你...…”吴鸢头颅被斩落连滚几丈远,连咒言都来不及说出口。
“将她的头颅悬挂闹市,期限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