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般不生气。”她提着匕首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蛋,“除非忍不住。”
在言寒轻惊慌而无力的躲闪下,她稍稍顿了顿。
“从前没爹没娘的时候,其实我脾气还算不错。”
她的目光十分平静,染着幽幽的月光,分外好看。
“我不太喜欢和旁人争执,也懒得记仇,填饱肚子好好活着才最要紧。”她缓缓地看了过来,令言寒轻不由得抖一激灵,“像你这样的人,应当没尝过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滋味吧?饿过肚子没?三天三夜水米未进的那种,走在路上被人用石头砸过吗?虽说没人在意过,但其实挺疼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闭嘴,我让你说话了吗。”她冷冷地扫了眼,手中的匕首也贴在了他的左脸上,锋利的刀刃,仿佛随时会在他脸上来上一下。
“……”
“你可有记挂的人?我倒是觉得记挂是一件挺麻烦的事。”她似乎在问他,却又并不希望听到他的回答,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到他心颤,“我孑然一身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得到什么,失去什么,都无所谓。
曾有个照顾我的婆婆,时常给我送些吃的,许是将我当成了她早已离世的孙女儿,孤苦无依之时,还能从我这得到些许宽慰。
她死的时候,我一点也没觉得难过,我觉得那很麻烦——记挂了,就会放不下。
倘若没有得到过,也就不会有什么贪嗔痴恨不是吗?”
她俯下身来,似是在认真地思量这个问题,匕首亦渐渐下移,冰冷的利刃一寸一寸滑过他的咽喉,很稳,却还不曾用劲儿。
缓慢的消磨着,逼得他几乎要疯了!
“昨日之前,我都不敢想象,自己还有个娘,还有一个人乐意全心全意地记挂着我,给我一针一线做衣裳,可你晓得我是怎么回报她的吗——直到她死,我都没叫过她一声‘娘’。”
一个看似光鲜亮丽,众星拱月的人,实则一无所有到只剩对你的一颗真心,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从前不知道,如今也想象不出来。
晴茹的死,就像一块尖锐的石头压在她心上,光是想想,都觉得要喘不上气了。
她一直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从第一世她便晓得,她没有可以给予别人的真心,也不配得到。
她从白辛城那十六年间学到的,是这世间的一切,无论你想得到什么,都应该用什么去交换的。
可这个早已根深蒂固的认知,却被一个青楼女子搅得粉碎!
言寒轻感到颈部一阵刺痛,那是匕首划破肌肤的冰冷。
他终于感到了惧怕:“你别乱来!”
云渺渺始终面色如常,乍一看仿佛还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小阿九,然而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在乎,日后会不会成为同门我也不在乎,但我要是再从你嘴里听到侮辱我娘的话,我就把你的舌头一刀一刀地割下来喂狗。”
她说得有些漫不经心,但言寒轻却不觉得她在同他说笑。
因为就在她说完之后,抵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匕首又割深了一点。
尖锐的刺痛令他头皮发麻,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就不怕我将今夜的事传出去吗?”
闻言,云渺渺忽而一笑。
“你去说啊,不过……”她眼中没有半点慌张之色,明亮而坦然,而后手腕一转,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不算深,却也足够见血了。
映在言寒轻眼中的那张笑脸比三月的桃李还要绚烂,她眨眼间便将匕首塞进了他手中,遥遥望向远处的火光。
“你觉得他们信你还是信我?”
言寒轻面色一沉:“你!……卑鄙!”
云渺渺起身,淡淡地斜了他一眼。
“噢。”
看着她绕过自己离去,望着一片漆黑的林子,言寒轻冷汗直冒。
“喂!你把我放开!……别把我丢在这!喂!!”他竭尽全力,眼下也只能发出重病般虚软的声音。
而云渺渺,只是打了个呵欠,不曾有片刻停留。
言寒轻气急,却又使不上力气,唯有坐在树下喘息,等着这该死的药劲儿过去。
与此同时,幽暗的林间,一道绛红的身影站在树后,若有所思地观望着始末,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掌心。
“哎哟这性子……女床山那边不好交代啊。”他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忽又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罢了,咸吃萝卜淡操心,崇吾宮里不是还有个现成的苦力么……
他转过身,消失在夜色中。
……
言寒轻终于恢复些气力,用匕首切断身上的绳索回到众人落脚之处时,已是月近西山,鬼晓得那死丫头在他碗里下了多少药,他的手脚如今还有些发软!
云渺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靠在余念归身旁的树干上,诚然她看起来的确睡着了,但保不齐他再走近两步,她就会陡然睁眼。
他的确恼火得很,但眼下他若是真动手教训这死丫头,多半会惊动不远处的步清风,届时百口莫辩的可就是他了。
权衡之下,他还是走到男子中间坐下,默默收起了匕首。
抬眼望去,恰好瞧见不远处的云渺渺正半睁着眼,眼中似有若无的一抹笑意稍纵即逝,而后,她仿佛又是那个低眉顺眼的小阿九,翻了个身继续睡。
言寒轻:“……”
翌日,众人继续启程。
不少人留意到言寒轻今日有些不对劲,不仅在这春光明媚的天儿里拉高了衣领,眼窝下的青黑色也颇为吓人。
“言公子,你昨晚没睡好么?”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句。
言寒轻顶着发沉的眼皮,目如死灰地呵了一声。
他何止“没睡好”,光是想想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被一个瞧着一斤骨头二两肉的丫头片子折腾得有苦说不出就气得一夜没睡!
再看看前头笑得又娇又软,正与余念归相谈甚欢的云渺渺,他这脑子就更疼了。
“虽说是青楼出身,但云姑娘瞧着可真惹人怜惜啊。”一旁不知哪位仁兄心生感慨,“这样柔弱的女子,可别再欺负她了吧……”
闻言,众人纷纷附和,转而看向昨日挑事的罪魁祸首。
言寒轻一脸活见鬼地干瞪眼。
后头絮絮叨叨,余念归小声道:“那言寒轻该不会又盘算着找你麻烦吧?”
云渺渺沉思片刻,莞尔:“暂时应当不会了,毕竟我昨日诚心诚意地同他讲过道理了呢。是吧,言公子?”
她忽然回过头来,眼中笑意灿烂,言寒轻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余念归一脸狐疑:“你何时去同他讲道理的,可有受欺负?”
“那倒没有。”她瞥了言寒轻一眼,云淡风轻道,“言公子其实挺好说话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哪会有解不开的误会……哎呀,言公子怎么冒汗了,这天儿很热吗?”
被她如此“善解人意”地注视着,言寒轻后槽牙都在打磕巴。
“阿九姑娘说得是,昨日冒犯了……”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么一句。
“看,我就说言公子是个好说话的人。”她微微一笑,余念归虽隐隐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头,但看着她笑得如此爽朗,也就渐渐放宽了心。
“言公子。”她复又看向言寒轻,笑意嫣然,“我已经不是不夜天的阿九了,离开了北若城,我唤作云渺渺,小女子柔弱,禁不起那些玩笑话,下回,可莫要喊错了呀。”
言寒轻:“……”
你柔弱个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