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叡本是眼皮耷拉,纠结着是要午休还是机会难得拉上她再下一局,见到信,眼睛登时睁得浑圆,顾不上其他:“快拿给我看看。”
扒拉掉火漆,他掏出一看,只有薄薄两页,顿时有些失望。再扫了一眼——好家伙又被嘲讽了。
原先想着一涧山人在那偏远的南蛮之地,消息不甚灵通,自己偷偷跑回书院的事不会被发现。谁知,这信上白纸黑字,字字扎心,都是在劝他早日卖了这山头,免得没人入住,还要聘人打扫。
沈叡气的脖子疼,又看了第二页,是一幅画,画的是一涧山,山景秀美,依山傍水,端是世外桃源。画上还题字:羡君人间好,不及神仙居。
“呼——”他气得声音都在哆嗦:“你,你在这等着。”
说着就进去把之前写好的信改了一通。这还不满意,提笔也画了中午弈棋、吃鱼脍之事。
作为回敬,上书:“进汩俗尘,退守三清”。
做完这些,沈叡才觉得心中畅快了,将信收好后,递给了谢容徵。
已经是晌午了,兼之路途颇远,信已经带到,谢容徵收好之后便向沈叡告辞。
沈叡对谢容徵,打心底是满意的,冲她笑道:“今日与你棋局交战还未分出胜负,你若得了闲,就多过来。”说完捋了捋胡子又自信道:“你我棋逢对手,你在这世间恐怕再找不出我这般与你技艺相当之人。”
“小辈自会珍惜。”谢容徵向沈叡行了拜别礼:“天色近晚,小辈就不再叨扰先生了。”
“行吧行吧。”沈叡知道是留不住了,想着以后还要和谢容徵下棋,又小声道:“若有事,可以去青崖书院寻我,”说完又觉得有些羞臊,背过身去摆了摆手。
二岩居士果真名不虚传,谢容徵嘴角噙着笑,作礼告退。
出门,见文昌殿门外,谢宁还在那候着,她便走了过去。
太阳还未落山,但天已经如夜晚一般昏暗,谢宁不免有些担心:“乌云密集,是要下雨了。”。
出来时也没料到会下雨,二人想着寻道观中的人借伞。
她们便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只是还未寻到人,雨就如瓢泼一般骤然倾泻。所幸及时避到檐下,才未淋到雨。
谢宁进了殿内,心想会不会有人在里面,又或者能寻把雨伞。
谢容徵则独自站在檐下,见着滂滂大雨覆盆而下,这世间万籁,仿佛只剩下这潇潇雨声。
她伸出手,听这雨滴“嗒嗒”打在她手中,顺着指缝,流到她的手臂,再溅落在她的裙边。
尝听人说,这雨生于天,死于地,中间便是人生,那我手拨弄的是不是这雨的际遇?
衣袖不自觉中被雨沾湿,雨中传来雨落在伞面上密集的噼啪声打乱了她的漫想。
谢容徵收回手,低头看见的是雨中撑伞的王之衍。
王之衍也在看她,两人隔着石阶在雨幕中对望。
一阵风吹来,雨溅在他的天青色长衫衣摆。谢容徵侧了侧身子,王之衍便上了台阶。
“山雨下的突然,怕谢小姐出行没有带伞,衍便寻了过来。”王之衍收起手中的油纸伞,将另外两把新伞也一并放立在石柱边。
“多谢王公子。只是雨势汹汹,此时不便下山。”
“山雨来得急,去的也快。”
说话间雨已经开始变小。
“道观后,建有一座观雨亭。小姐若是有兴趣,衍可以带路。”王之衍看着谢容徵的侧脸,提议道。
“既名作观雨亭,想必此亭自有些妙处,就劳烦王公子了。”
王之衍闻言,将雨伞递给谢容徵。他在前面带路,她也欣然跟随。
一路沿着房檐廊下,倒很少用到伞。最后穿过几间堂屋,过了一扇门,便看到不远处的一方石亭。
亭横匾上书“观雨亭”三字,笔法遒劲,气势开张,是出自二岩居士沈叡的手笔。
道观本就建在岁岩山顶,而这石亭更是建在山崖边上。
踏上观雨亭,只觉得天地皆藐,万物尽在脚下,十分壮阔。
放眼望去,雨中群山洗碧,深壑山谷云雾弥弥。谢容徵忍不住叹道:“观此景,心境不免豁达许多。”
“此亭,本无名。一日,家师雨中信步,偶行至此,观烟雨漫山有感,故而取名观雨亭。”王之衍又道:“不过衍觉得,晨时山翠凝碧,黄昏夕雾结空,不论何时来此亭中,景色皆宜。”
“公子常伴此景,教人艳羡。”
“小姐见笑了,衍身无名利傍身,不过是随家师来此小住。消磨年岁罢了。”
谢容徵笑道:“公子璧坐玑驰,文霞沦漪,如此自谦,倒教人自惭形秽。”
王之衍回以一笑:“来年春闱,衍也会下场,只怕到时榜上无名,让小姐见笑。”
“届时公子蟾宫折桂,容徵定登门道贺。”
“那衍便承小姐吉言了。”
两人望着山雨秀景,一时无言。
“雨停了。”谢容徵见时候不早,便向他辞行。
“那我送小姐回去。”王之衍一路相送谢容徵到刚才观殿和谢宁会面。
谢宁本来在殿内找伞,出来时小姐却不见了,地上只留了一把伞。
她想寻人,可又怕谢容徵回来时找不到她,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想着雨停了,要不要出去找找,小姐却同一个年轻公子回来了。
那位公子俊秀端正,疏朗清阔,两人一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脸上都带着笑。这让,谢宁警铃大振,想着之前答应人的话,忙跑到谢容徵身旁,隔开他们:“小姐,你去哪了,急死我了。”
“到了这里,公子就不必相送了。”
王之衍微笑着将手中的两把伞递给她:“雨虽然停了,但只怕还会有场小雨,小姐不妨带着这两把伞,以备不时之需。”
谢容徵将伞接过:“今日与公子相谈甚欢,他日有缘,容徵再约公子一叙。”
“那衍虚左以待。”
说完两人拜别。王之衍看着他们的身影远远淡出视线,才转神回到自己的屋子。
“宁儿,你方才是怎么了?”出了山门,谢容徵责问谢宁。
谢宁心中有鬼不敢明说,只得支支吾吾说:“我一时找不到小姐……然后着急,然后……”
“你只需记住,你是谢家的人。”谢容徵不忍再多加苛责。
如此一句“谢家的人”倒教谢宁心中羞愧难当,她小声道歉:“小姐,我错了。”
谢容徵拉住她的手,两个人一同下了山。
山腰上,车把式还在候着,身上穿了蓑衣,倒也没怎么淋着。
下过雨的路,车把式开的越发小心。虽然耗得久了点,好也赶在宵禁之前回到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