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在此刻变得有些湿润,申以轩还在思考这些雾有没有毒的时候,他不知已进行了多少次呼吸。
这正是梦里的景象啊。
申以轩确定自己没有睡着,可这又是什么情况?他的背微微弯曲,握着槊的手一分一分地加大了力气。
老爷子武艺高强,申以轩自然也是耳濡目染。纵然不能以一当百,防身倒是绰绰有余。可即便绷紧着弦,过了十几分钟,四周也还是一样的安静,并没有什么想象中的危险到来。雾气与灯光交融,变得有些昏黄,它们游走于申以轩的身旁,却有几分游龙惊鸿的韵味。
不知过了多久,申以轩终于放下了警惕。他环顾四周,果然和梦中一样,自己置身于一处广场。说是广场,所见也不过方圆三米。脚踩的还是小区广场那磨砂的地砖,可申以轩总感觉有些奇怪。
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有时候你来到一处从未来到的地方,会感到似曾相识,可有时你面对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场景,却会感到陌生。对于脚下这片土地,申以轩只能说“似是而非”。
想了想,申以轩掏出手机,还是没有信号。他打开录音机,将手机放回了口袋。
“老爷子,我现在面前有一条路……”
想了想,他又说道:“是一条真实的路,两边有灯,路上有雾,但也还能看得清楚。”
“我不知道手机为什么突然没有信号了,就像我也不知道这条路怎么会突然出现。”
眼前仿佛真的只是一条被迷雾笼盖的小路,可想走上的冲动从未停止。
是对未知的好奇吗?还是,渴望?他这样问自己。
申以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杆,走到了路与广场的交界处。
“老爷子,我要走上去了。”
看来真的是好奇心害死猫啊。
他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此刻内心的想法完全和他平时不同。那是近乎于朝圣者见到圣城的心情,走过万水千山,一路栉风沐雨,坐在石头上休息休息。打开水刚喝了一口,却看见天的尽头,那座朝思暮想的圣城露出了美丽的身影。圣城分明是死物,可朝圣者却看见了,有人在向他招手。
申以轩也是这样,即便此刻安静的无以复加,可他分明却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喊:“走上来,走上来”。
申以轩对自己点点头,也算是为自己鼓气了。他坚定地迈出自己的左脚,发觉的确是踏在了实物上,他小小地松了一口气,于是很自然的迈出了右脚。
就像申以轩自己想的那样,他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这是在踏上这条路之前。等他整个人置身于这条路上后,一片奇异的世界降临了。
踏上这条路,路两旁的黑暗在瞬间褪去,就如同是大海退潮。周围的环境在一瞬间开朗起来。但这条路上的迷雾,却固执地不肯离去。申以轩打量着四周,震撼油然而生。周围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就置身于星空之中!
真真切切的星空,无数的小光点充斥这每一寸空间。红褐色的星云,黄色的巨大星辰,晃得人睁不开眼的星河……这一切都是像梦里的景象。
可即便是梦也不会有这样的景象。因为浩瀚的星空里,更引人注目的是,尸体。
申以轩一生从未想过自己能见到这样的景象,这是只存在于玄幻小说里的场景。目测足有千米长的生物漂浮在虚空中,硕大的瞳仁里遍布着血丝。张开的翅膀上贯穿着数不尽的羽箭,而致命的一击则是在它的头颅上,漆黑的孔洞横亘其中。
申以轩不知道是怎样的力道才能造成这样的贯穿伤,他还想仔细地看看,可雾气在此刻又显现出它的作用,弥漫的雾气阻挡了申以轩视线,让他再也看不清那个生物。
有翅,有脚,四足,后肢发达前肢瘦小,尾部有刺……这似乎是西方龙的形象。申以轩向前一步,又发现了一具尸体。这次是一条大蟒,身体的前半段仿佛是在切割猪肉的流水线上滚了一遍,近乎骨肉分离,白色蛇骨洞穿红色蛇肉,看得人有些作呕。而蛇身的下半段却是完好无损,甚至花纹都清晰可见,斑斓的花纹扭曲在一起,仿佛动了起来,可当申以轩仔细观看时,路上的迷雾又一次阻挡了视线,只让他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申以轩握着槊有些不满地挥了挥,却也只能接受。这迷雾似乎有着思想,并不阻挡申以轩向外看,可一旦他准备端详某物的时候,迷雾就开始发挥作用,无声地阻挡了他的视线。
他缓缓地向前走着,每走几步就都能看见不一样的东西。或是植根虚空的植物,或是破碎的星辰,申以轩甚至看到了所谓的“星核”。
他也不知该如何去形容,那颗星辰被斩去的四分之一,因而展示出它的层理。一层一层,就像是冰淇淋球,奶油裹着巧克力,里面还夹着泡芙。这个比喻不知恰当不恰当,就像申以轩自己都不知是怎么看清它的。按理来说,以星辰之大,如果想要看清其面目,必然要离它足够近。而这颗破碎的星辰,在申以轩初见时,只不过是篮球大小,可很快它就有了星辰的样子,大到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
但申以轩没看几眼,迷雾又一次蔓延过来。自己的视力在此刻好像是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初见某物时,还是正常的视力,当自己想要认真看看时,视力在瞬间就被增强了成千上万倍,甚至可以无视距离,虽然马上就会有迷雾遮挡,但这种奇幻的感觉还是令申以轩惊叹不已。
申以轩每看到一样事物,都会自言自语般念叨着。就在他描述完这颗星辰之后,似是忽的想起了什么,他掏出手机,却发现手机已经黑屏了。申以轩一遍又一遍地按着电源键,依然没有反应。
“也不知道之前的话录了多少。”申以轩心里暗暗道。
他都快忘了自己看了在多少平时难以置信的东西,刚踏上古路的渴望与惊诧,现在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反而,回家的念头开始在心里发芽。
申以轩的心里始终有着一抹忧虑,他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他姑且认为自己处于梦境,可他很明确地知道,自己没有睡着,那莫非是……穿越了。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在他心里掀起一阵波澜。可这穿越……似乎毫无理由啊,别人要么出车祸要么触电,或者神奇一点有个祖传宝物什么的,哪有这样出来打个电话就穿越了的?一切总得有个预兆啊。
想到预兆,自己前段时间的梦,好像和这有点关系,都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莫非这就是预兆?
申以轩面露思索之色,下一秒,一道凌厉光影扑了过来,他下意识地侧过身,槊杆一挡,只见一柄断剑跌落在地,不等他弯腰去捡,就已经风化为成一堆粉末了。
他站在那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脑门窜到脚底。虽说自幼习武,但是这样速度袭来的暗器,已经不是他所能反应的了。他之所以还能侧身,纯粹是因为断剑在刺入迷雾后被减速,给了他反应的余地。他把目光投向剑的来处,只是一片虚空,唯有星光在闪烁。
“想杀我吗?”申以轩轻轻念道。
他抬起手中的槊,抖了个枪花,目光坚定起来。这条路并没有想象中的安全,虽然不知道这条路是怎么个情况,不过生命的危险是实实在在的。
申以轩不再东张西望,转而神色凝重地前进。每走几步,那种汗毛乍竖的感觉再次袭来,他机敏一闪,却见一支羽箭缓慢飞来。似乎是受到了迷雾的影响,这羽箭飞得极其缓慢,而且还没到申以轩面前,就以化作了一阵飞灰,消散在迷雾中。
申以轩伸出槊,往迷雾外戳了戳,却触到一片柔软。然而在他力气渐渐加大时,受到的弹力也越大。分明是空无一物,但是迷雾与外界的交界处,仿佛有着一道墙壁,阻碍着申以轩走到外面。申以轩收回槊,缓缓地转身,走了这么远,却没有回头看过,不知还能不能走回去。然而,自己的身后只是一片黑暗。
他紧盯着那篇黑暗,似乎是想从里面揪出什么,可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宁静。申以轩退后一步,那黑暗就前进一步,脚下的路就消失一步。想了想,申以轩伸出槊,狠狠地刺了向了那片黑暗。
巨大的失力感险些让申以轩摔倒,果不其然,一片虚无。
忧虑在他心里蔓延开来,一种无力感笼盖了他。有些不知所措,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踏上这条路,这条“不归路”。
申以轩放下槊,坐在了地上。他掏出手机,面对着黑色屏幕发呆。手机映出自己的脸,申以轩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眼里疲惫,那是对于未知的疲惫。经历了渴望,惊诧,兴奋,忧虑,无奈,现在只剩下疲惫。申以轩侧过头,一具庞大的尸体静静地飘在那,就像之前的无数具尸体一般,它的身上也布满了伤痕。
“嘿,那傻鸟,你知道我在哪吗?”申以轩有些气恼地问道。
那是一具褐色的鸟类尸体,半个翅膀已经不见了,露出空空如也的内部,整个尸体看来已是一具空壳,然而尾翼还是完好无损,甚至还保留着颜色。七支纤长羽毛不知有多长,每一支都是五彩斑斓,在星空之中也是十分的夺目。更有趣的是,它的背上还有一点斑白,显得格外出众。
申以轩眯起眼睛,想要仔细看看。这一次迷雾却没有阻碍他的视线,而那尸体似乎是读懂了他的心意,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申以轩隐约间感到有什么不妥,这变大的速度,自己为何能够明显感觉到。不像是之前自己远眺时,那种视力忽好忽坏的样子。这次,怎么感觉是那尸体在主动靠近?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也仅仅是一闪而过,因为申以轩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思索这个问题了。那具尸体以一个无可比拟的速度冲了过来,那点斑白也随之清晰。那哪里是鸟身上的斑点,那分明就是一个人!
白色纱裙包裹着的身躯绰约多姿,虽然是跪坐在鸟背上,但是仍然可以看出她身材之曼妙。可申以轩只看了她一眼就觉得寒意砭骨,这是来自心底的畏惧。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槊,这女人,该不会还是活着的吧?
似乎是为了应和他的想法,那白衣女子轻轻地动了一下,这可吓得申以轩脚下一个踉跄,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女子,不过一个背影又能看出什么呢。申以轩略做思考,转身就跑。
既然什么都看不出来,那还有什么好看的呢。自从那柄断剑刺来,申以轩那近乎于旅游的心态就荡然无存了。人们对未知充满好奇,自然也充满畏惧,因为未知往往与危险挂钩。现在申以轩确定自己自己处于危险之中,自然不会为无谓的事物而停留过长。但这一点,他好像明白晚了。
申以轩自幼习武,又是篮球队里的好手,身体素质自是无需多言。他这一顿撒蹄子狂奔,跑了足有好几百米才停下。但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愈见强烈。申以轩呼吸有些急促,他相信自己的感知——危险就在附近!
申以轩好歹也在老爷子身边呆了这么长时间,各式枪法,也懂个一鳞半爪。当即按六合枪法摆个高吊四平枪势,那杆槊便如缠腰锁,紧贴申以轩腰杆,蓄势待发。
他整个人缓慢地转身,一圈下来,仍没有发现什么一场。可申以轩能清楚地感受到寒意,就好像一块寒冰隔着衣服在那冒冷气,寒意沿着脊柱蔓延……申以轩眼里的寒芒迸发,背后!
唯有在你转身时站在你背后并保持同一动作,才不会被发现。申以轩也顾不得对方什么人了,当机立断,槊刃上扬,划过一个半圆,朝后刺去。申以轩左脚缠着右脚,整个人只有右脚支撑,这样的枪法借人体之势后刺,必须要刺到东西,不然只会是自己摔个脑壳着地。
槊刃刺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申以轩后仰的势头被止住,但他并未就此罢手,反而在有了支撑后,加大了力度,但槊刃就此止步,没有再前进分毫,桑柘木的槊杆弹性极好,在瞬间张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巨大的弹力直接把申以轩冲倒在地。
申以轩倒地之后一个侧翻起身,却差点再次摔倒在地。他的面前正是之前那个女子,看到她脸的那一瞬间,六神吓得直飞天外。那女子只有半张脸完好,另外小半张却是白森森的骨头,可是眼眶之中,眼睛却完好无损,甚至看到申以轩的时候,还转了转。
鬼!
申以轩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想要惊吼而不得。那“女子”衣袖轻摆,直扑申以轩而来。申以轩会的几式枪法此刻忘的一干二净,只是下意识平刺,槊刃抵在女子胸口正中便不再前进,申以轩只感到一股大力从槊杆上传来,整个人径直倒飞出去。
申以轩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看着扑过来女子,心中一横,也不去捡地上的槊,摆出太极的揽雀尾,待到女子近身,先是侧身闪过,接着左手搭在女子腕上,顺势一带,左膝却高高扬起,一记膝击结结实实落在可女子的小腹上。
那女子猛地回头,申以轩看了她一眼便别过头去,无他尔,转头之时,女子左眼几乎从眼眶里掉出来,申以轩只看了便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那女子竟直接张嘴来咬,申以轩赶忙伸出右手来拦,小臂抵在女子的下巴下,死死地卡住,女子右手袭来,也被申以轩抓紧,两个人就这样扭在了一起。
申以轩这样没办法不再去看她了,他狠命地咬着牙,双目怒视着女子,恨不得眼睛里蹦出刀子来。那女子张着嘴,虽然没了半张脸,但依就束贝含犀,一口白牙端的光彩照人。
她的眼里微布血丝,此刻僵持,双眼瞪得越发圆了,申以轩只见她双唇开合,似乎是在说些什么,可他却没听见任何声音。那女子一遍一遍地说着什么,申以轩还是不明白,只是感觉她的力道渐渐减小,看来是支持不住了。申以轩心里暗喜,却冷不防脑海跳出一个声音,“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那声音断续却充满恨意,犹如百年古井里冒出的寒气,申以轩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送开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女子却没了什么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朱唇开开合合,固执地念叨着什么,而那弥漫的雾气在她身旁聚集盘旋,不过呼吸间,女子就化作飞灰。
迷雾再次蔓延开来,在路上安静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申以轩急促地呼吸着,他伸出手轻轻挥动,那迷雾就如同平常的雾气,飘然地打个旋,又归于平静。
申以轩提起槊,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句“你不得好死”,这话,像极了被欺侮的小娘子悲愤交加喊出来的,可语气却如千年坚冰,还带着刻骨恨意。
他看了看四周,依旧遍布浮尸,双头的狮子,生出翅膀的巨象……这次申以轩没了观摩的念头,握紧手中槊,迈开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