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夏至。
烈阳下的锦城,栋栋高楼巍然挺立,中空钢化玻璃呈现天空的碧蓝色,反射出灿灿金光。
浮华与宁静的分界线,相对空旷,错落有致的矮小建筑,街上背着双肩包穿行的人群,突显出此区域的学术气氛。
大理石砌成的大门恢宏无比,门前横卧着巨大的石牌,其上朱漆校训,隽永俊秀——穷究至理,巧工胜天。
学生宿舍由黑红方砖堆砌,还盖有中式建筑的瓦当飞檐,突显古典建筑之美。
四人寝室内,中路过道铺了一张竹制凉席。
卿行躺在凉席上,瘦骨嶙峋的他全身只剩一条短裤,蜷曲双腿,侧着身子,半耷拉着眼睛盯着手机上的空间站图片,活像一个吸鸦片烟的瘾君子。
头发染得金黄的蘑菇头大胖子,戴着红绸护额,从卿行身体上方跳过。
“终于过了。”
曾波肥肉滚滚,脖子褶皱夹着汗水。一百六十斤的身躯一落地,犹如巨石砸落,整个楼层都开始震动。
满脸兴奋的胖子扭头看了一眼病态的卿行。
“卿老二,能不能别一天到晚混吃等死。”曾波心中很是恨铁不成钢,作为已经在成功的路上迈出一小步的人,曾波开始鄙视同窗。
“别一天到晚地看小视频,你那个小身板怎么着得住?”曾波用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光脑袋,对凉席上的卿行吼道。
“别吵吵,老子在看正事。”卿行不耐烦得道。
“未来的美女。”曾波看了一眼卿行书橱上摆着的泳衣娜美蜡像。
手机全面屏地显示充满科幻风格的照片。迷幻无比的银白色空间站如鸾鸟匍匐于幽暗宇宙。随着卿行手指的滑动,一副副标注着参数的设计图开始出现。
作为通往月球表面和深空目的地的门户,深空门户空间站受到了举世瞩目。尽管如此,涉及设计图纸,理应是机密,不应该显示在一个普通学生手上。
“你是怎么搞到这图的?”胖子看着这些复杂的工程图,疑惑地问道。
卿行白了胖子一眼,无语地道:“打开电脑,下个翻墙软件,进入米国航天爱好者论坛,里面有上百个空间站的3d模型和详细的设计图纸。”
呃……原来如此。
卿行费力的坐了起来,安然闭眼缓和,防止突然坐起,心肌供血不足导致脑梗死。
“你能不能有个正常人样?”看着卿行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很不顺眼。
“知道我为什么考不上211吗?”卿行道。
“呃……”曾波马上堵上耳朵,不想听卿行说了n+1遍的理由。
看见曾波的样子,卿行叹了口气道:“我要去食堂吃饭了,你要让我帮你带什么?”
“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吃一口你带的东西。”
“哦,那你就饿死好了。”卿行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在过道。
看着卿行那单薄的背影,节食减肥十二小时的胖子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光芒,急忙吼道:“燃面刀削,变态辣。”
“到底是什么病才会把一个才华横溢的人折磨成这样?”曾波悠悠感叹。
啪!
门被曾波甩手关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把正躺在凉席上睡觉的刘涵惊醒。
“死胖子,你作死啊!”九公寓207室的另一个胖子遽然从床上爬起,将被汗水浸湿的枕头扔向曾波。
相比于先前曾波的落地声,这关门的声音足以把人吓出心脏病。
“我错了,我错了……”曾波接住枕头,不停道歉。
……
过道凉爽阴暗,其拐角楼梯处,是监控的死角。当卿行的背影从监控录像上消失之后,就没有在一楼的监控中出现。
不可思议地是,卿行出现在两百米外的食堂二楼厕所内,背对着半掩的绿门板。
好刺激!
卿行心脏颤动,感觉做了禁忌之事。
假装抖一下激灵后,卿行转身走出厕所。
……
十个小时前。
檀香弥漫中,蚊虫声消弭,如果没有风扇声,那夜晚将显得格外静谧。
弭患感冒的卿行用鼻吸气,用嘴呼气,发出微不可查的嘶嘶声,沉浸在潜意识波动的深层次睡眠之中。
三秒后,卿行感觉自己喘不过气,而且感到极其寒冷。
“风扇功率怎么变这么大了。”迷糊间付尧睁开眼睛。
“卧槽!”
卿行顿时惊醒,只因为眼中是一片倒立的城市。灯火闪耀,犹如玲珑天堂。
随着速度的加快,越来越难以呼吸,卿行脑袋缺氧,开始发懵。
“啊啊~。”突然,一声板凳倒地的声音和人的痛叫将寝室所有人唤醒。
“老二,你摔下床了?”曾波迷糊的问道。
“没有。”躺在地上的卿行从地上爬起,揉搓着盆骨,然后扶着墙壁走向厕所。
“呕!”卿行朝厕所凹槽中吐出一滩黄色的糊状物。
“没想到吧?以为上苍垂怜,给你一个不会呼噜的室友,结果……呵呵!”苏航笑着重新将湿毛巾搭在自己身上。
“曾波,明天陪他去医院照个片,骨头断了不要紧,千万别摔出内伤了。”白胖刘涵朝黑胖的曾波吩咐。
“娘娘腔,你自己怎么不陪他去,就特么会吩咐人。”曾波骂道。
三人眼中,睡姿奇葩的室友终究是翻下床去了,但起码现在是没有事的,三人着实眼涩。
“我做噩梦了?”洗漱间内,卿行打开水龙头,双手合拢,正要捧水,让自己再度清醒。
还没靠近水流,灯灭水流断。
夜色之下,卿行发现水龙头居然变成了家中的一款。顾盼四周,是熟悉的橱柜,熟悉厨房布局。
蹑手蹑脚,如小偷般潜入客厅。今年刚购置的六十五寸电视挂在墙壁上,滑腻的屏幕反射着清淡的月辉,更反射出卿行的单薄身影。
“我去,难道这儿是我家?”
……
刷了两荤一素+饭,卿行提着燃面刀削乘扶手电梯下楼。
“真热!”
刹那间,卿行消失在原地,而燃面刀削的塑料餐盒下降,在即将落到电梯上的瞬间,付尧重新出现将其接住。
朝身后望一眼,卿行暗自庆幸,还好是低头看手机的妹子。
轻嗅着氯胺味,卿行知道刚才跃迁到哪儿了——校游泳池。
全身衣服都浸湿了,运动鞋在地面留下水印。甩开手上的残破塑料袋,摸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卿行发出无奈的叹息。
也幸亏他反应快,在意识到自己身处一片汪蓝的瞬间,重新发动跃迁,接住盒子才没让一份价值十二块的燃面刀削报废。
不过,这也引起卿行的警觉。
先前在寝室厕所的测试(这年头,监控无处不在,只有厕所是个绝对的隐私之地。),让卿行知道离自己身体20mm的物质会随着一起迁移,这刚好是鞋子的厚度。但在卿行不注意的情况下,瓷砖还是被抛光了。
倘若贴近人身发动瞬移,对方绝对会被自己削掉一块肉。
……
看见卿行浑身湿透了,曾波不由挥发他出色的想象力:“天啊,趁买饭的功夫都要去游泳池和美女共浴?”
“浴个鬼。”
刘涵一脸幽怨道:“燃面刀削,我去,卿行你怎么能把我抛弃了,吃饭得打个招呼啊!”
“呃……实在不敢扰你清梦。”
“话说,卿行你要去检查一下吗?毕竟你身子骨脆弱,而床又那么高。”
“拿了ct结果再说。”卿行道……
下午,两点一十五分。
一张ct照片被副教授放在阅片灯下,扫了一眼,淡淡的说道:“你亲属来了么?”
“肿瘤?”
教授点了点头,用手指了指星形的阴影道:“胶质瘤,在脑干延髓。”
“我能活多久?”
“这个要看恶性程度了。”
“平均多久?”
“三年。”
神经胶质瘤+脑干延髓部位=99%死亡。
哪怕是专家满堂的花西医院,对这种难度的手术死亡率也是相当之高。
……
蓝天白云,付尧站在玻璃棚之下,对沧云蓝天骂道:“彼之娘乎。”
怎么办?
卿行内心很惆怅,很迷茫,很彷徨。
“我不是故意要开挂的,天爷你怎么能这样惩罚我?”卿行绝望地道。
这种惩罚可以说得上是重于死缓,轻于死刑立刻执行。也可以说是比直接永久封号要好一点。
坐在医院花坛边,卿行两眼失焦,埋头看着地上。模糊的视线中,有一个黑点在动。
“怎么办,要告诉爸妈吗?是告诉,还是不告诉呢?”卿行撕着叶子,低声絮语。
叶子碎片洒落,黑点移向那碎绿。
卿行眼神不由聚焦,他看到了那是一只黑色的蚂蚁,正杠着重于它几身十倍重量的碎叶片,缓缓前行。
卿行下意识地想用脚把蚂蚁踩死,但脚刚抬起,不自觉的轻微颤动让他又将腿放下。
小时候,斩首,腰斩,车裂,他不知道自己对多少蚂蚁处以过极刑。脚下的蝼蚁在他面前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但现在,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蚂蚁。
卿行还是站了起来,一脚踩向黑色的小蚂蚁,然后用力碾了碾。“总有一死,我帮你早点解脱。”
接着,卿行抬脚,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小黑蚁扭曲着身子,下颚死死咬住碎叶,不断拖行。
不知怎么的,卿行的眼眶被温热的液体润湿,前一刻,他感觉自己被命运掌控着,有一种无力感。但看着扭曲着身子,依旧负载而行的蚂蚁,他心中有股被称为“斗志”的东西被点燃。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我不是蝼蚁。”
卿行跑进灌木丛中,脑海中浮现寝室厕所的画面,集中精神。
无声无息,亦没有黑洞出现,卿行凭空消失。
远处一只可爱的萝莉,呆呆的看着那片遮掩卿行踪迹的灌木丛。
“麻麻,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小女孩对抱着孩子的年青妇人耳语。
“什么时代了,居然还有这样龌蹉的人,厕所明明就在旁边。”妇人一副愠样,严肃地谴责这种随地大小便的行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