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记得当时年纪小
“宴会参不参加无所谓，只要云奕哥哥帮我安排一下，让我设法见上果果……穆旭尧一面就行，还有，我想去见见爸妈，云爷不许我泄露身份，我只在他们睡着了陪他们一会儿就行……”穆永嘉不敢放任思念乱飞，因为，她怕自己再也忍不住会哭出来。
“不想让别人看到你的眼泪的话，躲到我怀里怎么样？我以自己的性命发誓，绝对为你保守秘密……”云奕淡然开口，虽然一眼冷肃着一张脸，但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却有浅浅的柔和。
穆永嘉一点都不委屈自己地马上扑到云奕怀里去了。
没有哭声，没有抽噎，甚至，连肩膀的抖动都轻微的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如果不是那渐渐渗透到肌理的湿润，或许，云奕会以为穆永嘉只是把脸埋在他怀里闭目养神，甚至，她已经睡着了。
对于穆永嘉，其实云奕并不是第一次见。
当他还不是云奕，当他还跟母亲相依为命挣扎在贫困线上的穷小子的时候，他曾经见过穆家骄傲的小公主的。
那年，云奕的母亲生病住院，因为交不起住院费，医院要赶他们走。那情景，刚好被穿着病号服，大概是散步回来的穆家小公主穆永嘉遇见。小公主好奇地问了问缘由，然后，就把她所有的压岁钱都让人提出来帮他妈妈交了住院费。
“呐呐，这可是我这么多年来全部的压岁钱了，我攒了好久的，都舍不得花。你以后有钱了，一定要连本带利地还给我……”
那笔钱，对小公主也不是个小数目，所以，小公主忍不住地觉得肉疼。
云奕给穆永嘉写了欠条，她还要求他在欠条上按了大红手指印……
“……那张欠条，你还留着吗？”云奕感觉穆永嘉平静下来了，就轻轻地开口问。
“什么欠条？”穆永嘉困惑的不得了。
“七八年前，你曾经用自己的私房钱替一对母子垫付了住院费，十几万的钱不是小数，那些钱又是当时的你积攒的全部了……”云奕简单的把当年的事说了说。
穆永嘉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你说那个啊。那时候，家里正在给我进行投资和理财的启蒙教育。我又听了一个吕不韦囤积居奇的故事，便自作聪明地将钱都借出去，算是生命中的第一场投资了……”
云奕微微垂了眼帘，看不出他的情绪。
“小的时候，我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地住医院。医院里看不起病的穷人多的是，或许我生性就是个凉薄的，我从没同情心泛滥过。很小的时候，我就被教导，我们之所以能享受优渥的生活，是因为我们随时都要准备尽自己应尽的义务，平日里我们也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穆永嘉倒是没把那欠条跟眼前的云奕联系起来。
“我是穆家公认的小公主，我从小就养尊处优娇生惯养，这是我的家族赋予我的福利与权益，但是，另一面，我从小就被严格的教导，除了生病住院，我一天之中吃完洗澡睡觉等等加起来的时间也不超过八小时。我有太多的东西要学，我被要求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了穆家的颜面，因为，那是我该尽的义务……”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眼皮撩起又垂下，穆永嘉带有几分骄傲自得地扬了扬下巴。
云奕微微一笑。
或许比不得云家历史悠久，但是，穆家，同样是源远流长，穆家的小公主，可不是那些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能比的。
在穆家的时候，她就被教的很好，聪明上进又明快大方，虽然偶尔调皮刁蛮，但是，必要时，上流社会的高尚教养从来都能无懈可击地在她身上展现。
穆家的小公主留给外界的印象非常好，她是真真正正的穆家的宝。这也是云爷会轻易认可穆家这份赔罪礼物的重要原因。
“……你说到“欠条”，我大概能想起来了，那毕竟是人生中做的第一场投资。我把钱投资在那对母子，确切的说是当时的那个少年身上。那完全是一种直觉。家里人后来做了一些调查，还表扬我，说我的眼光不错。据说，那个少年虽然穷了些，但是为人孝顺，在学校的学业也非常的出色，年年有奖学金，平日里勤工俭学，是相当上进的一个人。大家都说，我的钱终有一日会连本带利地收回来，就是收获期大概长远些，可能得多等些时日……”
轻语浅笑，鼻子里淡淡懒懒的讲述，穆永嘉墨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我并不是个耐心的，事实上，大概等了半年不见那少年来还钱后，我就把那事儿抛在脑后了。那欠条，也不知道被我丢哪儿去了吧？”穆永嘉的视线在云奕的脸上打个转，“说起来，你为什么突然说起“欠条”的事儿？当年的事情不是秘密，以云家的势力查一查要知道那事儿很容易，可是，跟云奕哥哥有什么相干吗？”穆永嘉没认出来。
“我可以告诉你，当年，你做的投资，现在可以连本带利的收回来了。”云奕在穆永嘉的鼻子上刮了刮，“还没认出来吗？我就是当年的那个少年……”
穆永嘉一下子直起身来：“你等等，你等等，我再好好想想啊……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个少年的左边耳垂上有一个米粒大的红色小痣，猛一看去就像是他打过耳朵眼儿戴着一个很小的钻石耳钉似的……”
云奕的嘴角抽了抽。
“果果说，我看人很奇怪，我经常记不住别人的脸，可是，我能记住一些稀奇古怪的别人压根儿注意不到的标志……”
凑过去在云奕的左边耳垂上找到了记忆中的标识，穆永嘉颇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云奕眯了眯眼睛。
穆永嘉是个很奇特的女孩子，她从不盲目善良，但是，她也并不无故刁蛮。她是一个独一无二，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耀眼闪光，让人移不开眼的女孩子。
固然，她过分出彩的容貌要占一部分原因，然而，她的性格，她的气度，她的心胸，都会在人的脑海里强势地占据一个好位置。
这些年，跟在云爷身边，为云爷办事，因为种种原因，被家族作为礼物送上，被亲人作为棋子舍弃的男男女女，云奕见的多了。如穆永嘉这样，心里不留半点阴影，不觉得家族冷血，不认为亲人无情，自然而然地接受，甚至认为那不过是自己天经地义地该尽的义务，依然对家族眷恋，对亲人关怀，满怀热情，积极生活，乐观向上的，恐怕也只有穆永嘉了。
该说穆家的教育果然成功吗？
“嘿嘿，我果然超级无敌美少女，我的运气这么好啊……”穆永嘉一点不认生地亲昵地搂住云奕的脖子，“云奕哥哥，你欠我的钱呢，我也不收回了，连本带利地请你将那份子钱作为本金在你的生意里为我参个股吧……”
云奕斜睨了穆永嘉一眼。小姑娘相当地会理财呢……
“就这么说定了，剩下的，云奕哥哥自己看着办就好……”穆永嘉都要为自己的好运道喝彩了。
平生的第一笔投资啊。
赚大发了！
“你不觉得，如果将当年那事儿作为人情债，你收获的会更多吗？以我现在的能力地位来说……”云奕搂住穆永嘉的腰，倒是不反感她对他的亲昵。
“哥哥，欠债还钱，那是天经地义的法则。简单的钱财的关系，容易厘清，如果牵扯了人情人性人心，那反而是自找麻烦。我有自知之明。我很是把自己当回事儿，但是，我也知道，很多时候，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如果穆永嘉太把自己当回事儿，那么，当穆老爷子决定将她当赔罪礼物送出去的时候，她就不能保持一颗平常心。
如果穆永嘉太把自己当回事儿，那么，在训练营，当南天岳要她在营门口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去鞋解衣，当莫先生把她弄的光不溜丢地给她做彻底检查，当她……
“哥哥，我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聪明的孩子，从来都清楚自己的分量。我从不自不量力地以为自己能影响谁，我只是尽自己的本分做自己该做的事。”
“不知羞，哪有自己夸自己聪明的。”云奕戏谑地刮刮穆永嘉的鼻子，心底却开始明白，为什么当家会对这个女孩子另眼相看了。！
天花无数月中开，五采祥云绕绛台。
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
R市。穆家。
九月十六。晚上7：30.穆旭尧十八岁的生日宴兼成年礼在一片绚烂的焰火中，准时拉开帷幕。
星桥夜度，火树宵开，烂漫的焰火，在夜空中曼妙地展开她一张张金黄、浅白、银蓝、淡紫、嫩绿、粉红的笑脸。
东风夜放花千数，更吹落星如雨。
就在那样的虹彩狂舞中，穆家的花园里衣香鬓影，来自商界、政界、还有传媒界的各色人物衣冠楚楚，风度翩翩。
半眯着眼睛，穆旭尧慵懒的靠在墙壁上。黑色的真皮凉鞋，深灰色的亚麻长裤，纯白色的真丝衬衣，衬衣从上数下的三个纽扣散开着，一根银白色的链子垂落在结实的胸膛，流畅的肌理大方袒露着。随性散漫之中，他整个人也呈现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华贵之感，这是出身一流家族所培养出来的带着天生的气质。
“这是为你举行的宴会。难道你就准备躲在这里不出去？我所知道的穆旭尧可不是会害羞的人呢。”优雅而平静的女声淡淡传来。
穆旭尧微微侧头，就注意到了一身淡紫色的露肩晚礼裙，再往上，是一双澄澈恬静的眸子。
“总要去面对的，不是吗？如果心底依然背负着伤痛，那么，你更没有逃避的资格。小公主不在了，你越是疼她爱她，便越是要背负着她的阳光，幸福的义无反顾。”柔软的吻落在穆旭尧的额头。
穆旭尧环住女子的腰肢，略带些哽咽地叫了声：“姑姑。”
“姑姑，我想小公主了。我一直觉得她没有死。”即使过去了一年，穆旭尧也仍然觉得那是个噩梦。
穆永潋摸了摸穆旭尧的头发。
十八岁的穆旭尧，其实也还是个孩子吧。
从小到大，穆旭尧就像穆永嘉的尾巴一样，总是跟穆永嘉黏在一起。
穆家的人总觉得是穆旭尧像个勇敢的小哥哥一样，守护着穆永嘉，然而，出了事，才发现，穆永嘉或许远比穆旭尧要成熟睿智的多。
十二岁的穆永嘉走出家门的时候，微笑淡然，甚至，还安抚他们说，只当她早早地，远远地嫁出去了吧……
大嫂米雪儿是死活不同意穆永嘉去抵命的，然而，穆永嘉却拥着她说，不用担心，她只是换个环境去生活而已，她或许会生活的更精彩呢……
穆老爷子用他一辈子浮沉的眼光和智慧断定，若是穆永嘉被送过去，她必然能活下来。因为，她是个真正懂事聪慧的孩子。
“姑姑，小公主一定没有死。车祸现场只看到一堆烂肉，虽然有她的书包有她戴的项链，但是，我总觉得那不是她……
当年出事的时候，穆旭尧被米雪儿揍的昏了过去，后来又被老爷子家法处置，足足在床上休养了半年才恢复过来。
穆旭尧只知道穆家当日给云家的赔了一亿美金，穆家最宠的小公主又在不久意外出了车祸。他却不知穆永嘉被当做抵命和赔罪的礼物送给云家了。穆家给穆永嘉举行了公开的葬礼，穆家人按时扫墓上坟，穆旭尧却一直不肯相信，穆永嘉已经不在了。
“嗯，不是她。那么漂亮的小公主，当然不是一团烂肉就能比的。我们家的小公主是天上降临的小仙子，她只是找到了她的羽衣，飞回天上了而已……”穆永潋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淡而优雅。
“我要去见客人了。你也赶快过来吧，你的外婆，那位欧洲皇室的女大公也过来了。那位女大公似乎属意你继承她的爵位，我建议你好好跟那位大公谈谈。”
轻轻地推开穆旭尧，身为顶级设计师的穆永潋永远是知性的优美，贵气的雅致，岁月的雕琢不曾让她腐朽，反而越来越如珍珠般内蕴的光华。
高跟鞋笃笃笃地响着，穆永潋袅娜地远去。
穆旭尧扒拉扒拉头发，整了整衣衫，正准备往花园那里去，却发现背后贴上了一个身影，而一双手，捏住了他的耳朵。
“闭上眼睛，不许回头哦。你一回头，梦就会醒了。”甜美可爱的声音柔柔的传来。
穆旭尧的身子颤了颤，他果真乖乖地闭上眼睛，一动不敢动。
梦也好啊。
至少让他又听到了那熟悉的美妙的声音。
“慢慢地，慢慢地，你蹲下来一点。果果又长高了，人家踮着脚好累的。”带着些微鼻音，却非常甜腻的声音，似乎是幻觉，又似乎再真实不过。
穆旭尧缓缓地屈膝弯腰，好配合身后的那个身影。
捏着耳朵的手放开了，而他的脖子上，缠上了两条纤柔的手臂，背上的重量一下就重了。
“果果，生日快乐。礼物我放到宝箱里面了，你知道在哪里，你也找得到的……”
吹拂在脖颈的那软软的呼吸，那是如此清晰。
穆旭尧的嘴唇动了动，忍不住想说些什么，却被一只手更快地捂住了。
“别说话，果果。我只是个梦。你不能睁眼，不能说话，不能回头。就这样安静地让我抱一会儿靠一会儿就好。”
满天的焰火还在绽放，夜空是如此的璀璨，穆旭尧觉得上天一定是听到了他的祈祷，所以，给他送来了最好的礼物。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儿在叫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柔软的歌声缓缓地飘荡，飘荡的还有曾经那么美好的记忆。
小公主穆永嘉出生的时候，穆旭尧已经五岁了。虽然别人都说他又多了个小姑姑，但是，当时的穆旭尧就是固执地认为，比他晚出来的，一定是他的“小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