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一个跃身,飞到茹念忞身前,反手将剑刃横在她手中的小蛮女颈旁,淡漠道,“带她走可以,将晶石留下。”
念忞夫人瞳孔微张,望着男子那张与她故人如刻模一般的脸,脑海中突显过去的一幕幕回忆,但眼前情景并不允她回忆。她将手一缩,坚决到,“不行,我女儿靠这晶石灵力续命,我怎可给你?”
“什么?”男子微眯凤眼,质疑道。
“娘亲……”小蛮女恢复意识,依偎在娘亲怀中,刚想转头,却被娘亲捂着耳朵,忽觉身子晃动,随即隐隐约约听到刀剑碰撞的声音。
“住手……”
凭空传出一声略带沙哑的呵止,众人听了,皆停下手中动作,山崖忽而恢复平静。水心竭力转过头来,见一位鬓发霜白、身着一袭靛蓝衣道袍的老人缓缓飘来。娘亲见了,将她放回地面,让她一同跪地作揖。杏临弟子见了,均毕恭毕敬地让出一条道,口中呼着“师祖”。
师祖落地后,径直走到男子身前,抽动嘴角斥责道,“你们若还当我是师祖,又怎会趁我游历之际搅乱子?”扯得花白的长胡子微微晃动。见男子不语,师祖又走到念忞夫人和小水心身前,对自己曾经的爱徒说道,“莫要对我行如此大礼。”
“师傅……”念忞夫人吟道。
“当年你私自下山嫁与樊鸿源一事为师暂且不计较,若你还记得自己是杏临弟子,就该以天下为己任,为若谷寻灵,如今你女儿身上有灵力,却又不肯渡与若谷,怎可心安?”
念忞夫人侧过脸去望了望女儿,思虑再三,终于缓缓道出真相,“师傅错怪我了……水心降生那一日,我的确发现了她生来带有灵力,也惊喜不已,但后来才发现,她生来无心跳无脉搏,仅靠这灵力维持性命。为了女儿,我只能自私一回。”说完无奈地叹了口气。
水心听了娘亲的话,瞳孔微张,有些难以置信。怪不得娘亲从不许她将晶石取下来,为免晶石被人夺走,还特意从中原寻来天蚕丝,制成砍不断、烧不融的丝带。
“所以你便以蚌珠作晶石外壳,掩人耳目?”男子反问道。
若不是那日珠子外壳被猿猴抓碎,他亦不会偶然发现这个秘密。而在小蛮女晕睡之时,他试图将晶石取下,却徒然无获,便把她带来杏临岳。其实,他自己明白,既然在无妄林时就已知她是茹念忞之女,就算没有宝红晶石,他一样会将那蛮女带走,一报丧母之恨。
念忞夫人抚了抚怀中女儿煞白的脸,语气平和道,“没错。那一年我便说过了,我牢记你母亲的救命之恩,更牢记杏临的养育之恩,这些年来也无时无刻不在寻灵,以报恩情。但你若要取我女儿身上的灵力,我是如何也不会给的。”
师祖见她爱女心切,又坦诚相告,前些年也的确偶尔上山,将寻来的灵气渡与若谷,便不再斥责,“既然你们师姑已道明难言之隐,那便放她归去吧。”
男子听到此处,不顾馨宁阻拦,抽动嘴角反驳道,“师祖亦知若谷花一日不开,熹朝百姓便一日不得安宁,离恨天一日不得散去,生魂一日不得投胎,迟一日便会产生无数怨念,当下有灵不渡,要待何时?”
念忞夫人闻声叹道,“我当加紧进程寻找灵源!”
“近些年来灵源几近枯竭,你从何而寻?”男子默漠然反问道。
“即便如此,我也并未放弃过!”
“娘亲!”水心打断两人争辩,从地上站起身来,紧紧握住娘亲的手,抽动苍白的唇瓣,轻声道,“我不愿你为难。”澄澈的大眼里原有的稚气顿时消散,霎时转变为超出这个年龄的坚定坚决,“将我身上的灵气渡与若谷,我们不欠他的。”
“不可!”念忞坚持道,将女儿紧紧搂入怀中。
“御风!”师祖朝那年轻男子大喝,“你道行太浅!”又转身面向杏临弟子,高声问道,“为师给你们的诫言是什么?”只听杏临弟子一齐呼道,“仁心仁义,心多则成福。勿怨勿恨,怨多则成祸!”
“师祖怕是忘了,我早便说过,我来此处的目的是为若谷渡灵,助我母亲之遗魂脱离染尘天,不是为了修道!”御风一字一顿地反驳道,气势凌人。
“若谷是天下的,并非你钟离家的!”师祖在说这话时,明显察觉到御风疾速抬眸,那凌厉的眼神似要将他破喉,虽自知失言,老人还是厉声训道,“罢了,以你当下的认知,心中哪有什么大仁大义,但你忘了你母亲是为救人而死的。她若得知自己的牺牲仅带来生儿的怨恨,又怎会安心?”
御风闻言,眼眸黯然,任由师祖放走那对母女,无视蛮女怨恨的眼神。
坐在回城的马车上,水心把方才众人的对话拼接在一起,暗自思嗔了一番,尚有几丝疑问,偷瞄了娘亲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娘亲,当年发生了什么?那若谷仙草又是何物?”
念忞夫人见女儿满脸疑问,自知瞒不了了,沉默片刻后,摸着她的小脑袋说道,“娘亲知你爱恨分明,不愿欠别人的情,本不想你小小年纪的心中有负担,现如今是时候告知你了。”念忞夫人微蹙了下眉头,又一一道来。
原来水心出生那一年,嘴里含着宝红晶石,那晶石散发的灵气引来了妖人并将她夺走。那时,御风的母亲孟阿姮正巧降妖路过,与那妖人大战,才将水心救了回来,但她也因此丧了命……说到此,念忞夫人长叹了一口气,因她想起那一年,御风也是像水心这般小的年纪,亲眼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倒下,喊得撕心裂肺。而念忞自己未尝不痛心,阿姮是她师姐,同门之情深厚,再者,她自己也是位母亲,看不得孩子悲伤,便向他承诺,会尽力寻灵源,让他母亲的魂魄脱离染尘天,让他心中有所慰藉。谁又能想到,他以此为恨,十年后,夺了自己的女儿报仇。
“娘亲,这么说来……”水心眼里淌出了些水珠,颤着唇说道,“是我害他没了母亲?”
“责任在我和你爹爹,不在你,若不是我们疏忽,也不会……水心!水心!”念忞夫人说着说着,却见女儿一下闭了眼,脸色由苍白转为发青,身子直往后倒,便散了魂般地搂着她,看她的样子,得知缘故出在何处,便握着她颈间的链子察看一番,谁知那处只得两瓣空心的银白色蚌珠外壳!
“水心!你的晶石呢!”夫人紧皱眉头问道。
银杏似火,呲呲燃烧。
若谷之下,男子看了一眼手中石榴籽般发亮的宝红晶石,黯然的眼眸中霎时浮现出先前的一幕。
那时,他原本打算放茹念忞母女离开,谁知那小蛮女在经过他之时,趁娘亲不注意,将项上之物取了下来,一把塞到他手中,凝眸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随即转身离去。她自己的晶石,自然知道如何取下。
现如今,也不知她是生是死。或许,真如茹念忞所言,她失了灵力便离世了罢。
御风侧过脸去,垂眸看了一眼蛇尾划破的伤口。这伤口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脑中全是小蛮女紧张的神情。
他一面紧蹙剑眉,一面往后方奔去,却听师弟说圣上派人上山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