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乔锦瑟走远了,吴四才向花斐依问道:“疼不疼?”
花斐依似乎是被这句话勾起了天大的委屈,她眼含泪光,偏偏还要死鸭子嘴硬,半天都说不出口。
好一会儿,她才抬手胡乱的抹了一把脸,凄凄惨惨道:“好疼呢!”
“内子不懂事,还望主子见谅。”吴四叹了口气,这才问了句:“您这样,很有趣?”
花斐依舔了舔自己唇角的水光,压低了声音,她说:“她可真有趣,泼辣又机警,闲来无事逗一逗,还真挺有意思。”
“行了,别一脸郁闷的,我下次不逗你媳妇了。”
“不过这次,你找我是要说什么?别说真是谢昭叫的,他可说不动你。”
吴四严肃起来:“高宗继位了,他对月轩下了追杀令,千岁传信来说此令已被十七真君接下。”
花斐依低着头,随手捏住了袖口把玩。
“这都暂且不算紧急,主要是高宗狼子野心,不怀好意,准备出兵围剿囻封。”
“若只是高宗出兵我还不怎么着急,”吴四话音一顿,他盯着花斐依看了很久,才道:“但后来我发现西南一带暗桩已被全部拔除。”
“是我的疏忽,一点没能发现。”
花斐依木着脸看他:“说你想说的,不必顾虑。”
“西南有山,名为涂壁。三年前此山发生了件案子。”
“有人报官说,送盐的商队在那消失了。”
“因为损失特别的大,官府派出不少人去那儿找,最后却什么也没找着。”
“而且,凡是被派出去的,在一个月后全死了,无一存活不说,死状极为惨烈。”
“当时,去找的人报官老爷说,山里有棵树被挂上了囻封的牌子。但那时候,这个发现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失踪的队伍越来越多后,那里的人们不知从哪里听来个传言,路过的队伍只要向‘山神’献上新娘子就不会消失,也不会惨死。”
“传言成真了,那里开始兴起祭祀,每次有队伍路过时,就会向附近村庄强抢或购买‘新娘子’。”
“再后来,就有人发现每次出事时这山上都会多出一块囻封的牌子。这不就明摆着是囻封搞得鬼吗?愤怒的人们不断起义,闹得西南不得安宁。”
“这件事现在就成了高宗出兵的缘由,得到无数人的支持。”
“奇怪就奇怪在三年里月轩对此没得到任何消息。”
“更奇怪的是,那些新娘子和我们制作的傀儡长得一模一样。”
花斐依听到这儿,问道:“无一例外?”
吴四点头:“嗯。”
于是,花斐依又问:“平日里我们制作傀儡的材料哪来的?”
“……”
花斐依皱眉:“怎么不说话?”
吴四想了很久,犹豫道:“我不记得了,现在我什么印象也没有。”
花斐依继续问:“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大部分资源都存在囻封。”
吴四答:“没错。”
花斐依拿出帕子擦起了手指:“我知道了,可以压下来的话尽量压一压,三个月后我会去处理。”
吴四把自己要说的说完,便准备走了,临走前,他的表情变得十分的复杂,有那么一会儿,他的目光好像穿过了层层的山峦,落到了浩瀚无边的沄洲之上。
“我知道您背负了太多的责任,被太多的人所期待。若有一日,您不堪重负。我和锦瑟定会护住了您,不会让您任人宰割。”
“可能只有涓埃之力,但总能为您留下一方天地。”
花斐依扬眉:“不必,若有那时,你俩自保就好。”
“属下知道。”吴四颇为自嘲的笑道,“我只是希望我主平安。”
吴四这人,前二十年老老实实习武,后二十年却历经饥饿、贫穷、肮脏。即使他过足了毫无颜面的日子,却在被拯救后还能保持着一颗真心。
无论做什么事有着一条底线,按着一番道理,做人更是讲着一番情谊。
这么想着,花斐依向他扔去了一个绣着飞鸟的香包:“诺,接着,以前忘记了,这是份子钱。里面不止有银票,还有三张纸条。若真到了命悬一线时,打开看看就好了。”
吴四鞠了一躬,退出去了。
留着花斐依自个儿在屋子里烦躁起来。
她抓了把瓜子嗑起来,半天才老大不情愿的开始自言自语:“太仓一粟,微不足道。”
“这都是些什么事!”
烦躁过头,就会想出去散风。
花斐依出了屋子还没走上半里路,就受不了慕灵弟子异常热情的目光了。
这不,又有弟子在前面盯着她的脸呆住了,一动不动的,什么反应也没有。
旁边那个大点的倒是先反应了过来,忙将呆愣住的那个拽到了一边。
他弯腰作揖,恭恭敬敬的对着她道:“大小姐,新来的弟子不懂事,对不住了。”
花斐依心里再怎么抓狂面上也只能点头。
“无事。”
可能是有弟子察觉到花斐依实在不太高兴,就自行去疏散了她前面的弟子。
本来这倒合了花斐依的意,但慕灵的弟子实在是太热情了,他们都躲在路的两边,极其默契的一见花斐依就露出傻笑。
那傻样,实打实的像没了脑子。
“大小姐好。”
算了,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慕灵的女子屈指可数,一只手都扳得过来。
他们骤然看见个貌美的,这等反应也不见怪。
让花斐依不悦的主要是来自于他们的谈话。
有弟子小声道:“咱们大小姐可长得真好看,比我们村的翠花都要好看多了。”
旁边的弟子续而接下:“不止是好看,还特别的冷淡。要是我们当中有人对上了她,那可必须要客气点。而且,我听我的老师说,女子脾气最是无常。”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另一个弟子出声,“对于好看的姑娘,脾气差一点儿哪算什么毛病。”
“唉,不知道大小姐到底是什么时候走。”有弟子做捧心状,“要是走得早啊,我这颗心可是会碎的。”
也有好奇的,非要拿花斐依和谢昭做比较:“我听咱掌门说谢师兄是东临谢氏,不知大小姐的来历是不是比谢师兄更高?要我说谢师兄啊,既然成了我们这辈人中的翘楚,那大小姐就不可能比他更厉害了。反正她一看就是那种弱不禁风又特别难养的女子。”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旁边的弟子吼,“大小姐敢踹谢师兄,换做是你你敢不敢?”
“哦,”前面那个拿人比较的弟子又道,“保不准她也就只有踹人厉害。”
这话引发了一堆哄笑,两旁弟子看花斐依的目光越发冒犯起来。
有几个没笑的发声了:“你们也知道斐依姑娘是慕灵的大小姐,咱掌门捧在心尖尖的那种,你们这样看她漂亮就想些乱七八糟的,要是被掌门知道了……”
“哟,孬种!”有弟子起哄。
忽然跳出来一个很老的教书先生。
“小崽子,我白白教你们了,出言不逊,都滚去抄书去。”
两旁躲着的弟子一听抄书,顿时一哄而散。
老先生是赶过来的,有些狼狈,他一看弟子们都散远了,就一屁股坐地上歇着了。
“小娃娃,好几年没见了,不知你可还记得教义经纶有哪几道?”
这位教书先生,在十多年前还是个迂腐的小官,略有点文采,最喜欢写些批判制度的文章。有次他写的文章得罪了个大官,大官权力不小,不止让他被贬了下去,还给他下了个假的缉捕令,污蔑他杀人了。
走投无门,妻离子散还要被官兵追杀。到了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他就准备跳江自尽,没想到还被官兵发现了。
追捕途中,他逃进了家挂了月轩二字的小店。
店里的女主人就问他想要什么,他就说了句“想无忧无虑的度过下半生。”
没想到还真实现了,他被女主人派人一路护送到了雁寒,拜托给了慕灵的乔大掌门。
乔大掌门见他年纪大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还有些学问,便留着他在慕灵当个教书先生。
下半生当真是无忧无虑了。
即使他现在早就记不得女主人长什么样了,但他今儿偶然见到了花斐依时,忽然脑海里就记起了恩人当年的模样。
她,看上去比当年又更美上几分了。
他当年有幸提点过她的“弟弟”,那也是一个极好的孩子。
无论是名篇还是俗句,都能一字不漏的全背下来,如此的,满腹经纶。
花斐依也坐到了地上去,她看着老先生,忽然就笑起来了:“您想起来了?可千万不要说出去。”
“一寸山河,一寸血。”
“我辈命不由己,必当受尽磋磨,方能安稳社稷。”
“务必谨记,*******,*******。”
“备受朝恩,精忠报国。”
“老先生,你说我答得对不对呢?”
花斐依说得煞有介事,老先生愣了一下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活了这么多年,可没听过有如此常道。”
“老先生,”花斐依理直气壮,“苛政如虎,荒淫无道,动荡不安,我那话可一个字也没说错。”
“教义经纶这样的,可不能在死板的条框之内,它是跟着时势改的。”
老先生的笑容渐收,好半响,他才道:“我原本还以为,世俗女子都要得是德容兼备,温柔贤良的才好。”
花斐依笑眯眯:“老书生呀,伤今怀古,自怜自哀。”
老先生接:“背着书上的伦理纲常,说出的却道通篇谬论。”
“我糊涂啊……”老先生站起来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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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逐渐被暮色吞噬,空中绚丽的晚霞已经变为了灰褐色,好像是被人撕成了碎片,一条条、一缕缕的占满了西边的天空。
花斐依到厨房找了把杀猪刀,向着花不曾的屋子走去了。
“咚!”的一声巨响,尘土飞扬。
花斐依一脚把木门踹飞了好几米。
花不曾在和暗一在屋内打牌,他们一见飞过来的木门,都飞身躲了过去。
暗一见状习以为常,并不怎么在意,他高高一跃就跳到了房梁上。
花不曾倒是顿了一顿,他慢悠悠的起身收牌,明知故问:“阿姐这是做什么?”
花斐依道:“心情不好,切磋切磋。”
她抬头一看就觉得花不曾脸蛋又圆了两圈,胸口忽然就窜起一股火气。
“那死不正经的到底给你喂了多少东西!”
边说边举起长刀冲着花不曾劈了下去。
花不曾早就预计着花斐依要出手,当下抽出一把剑就挡了过去,
“铛!”
花不曾只觉得手腕狠狠的被震上了一震,更加不敢大意了。
看着他严加防范,花斐依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但打击还是要的,她面不改色道:“又退步了,我连一层功力都还没用尽。”
眨眼之间,两人已过了数十招,花不曾一时疏忽,就见花斐依那把长刀扫了过来,他瞳孔一缩。
这下完了!
那长刀裹着劲风过来,莫名有种森然的戾气,花不曾一时间竟有些畏惧,愣是没敢举剑挡刀。
就在他想硬着头皮死抗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制止的声音:“住手!”
一片铁制的叶子飞了过来。
长刀倏的挺在了空中,花斐依一挑刀尖,就把那片铁叶划成了两半,碎在了地上。
花不曾心口狂跳,他伸手将地上碎掉的两片捡起,丢向了来人,他没好气道:“谢昭,你来做什么?”
只见一个俊秀的少年郎走到了他们中间,他道:“阻止你们打起来。”
花斐依面沉似水:“滚一边去。”
要说谢昭此人,虽然外人都觉得他温润如玉,但花斐依却觉得此人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猪脑子。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慕灵弟子的影响,他脑子里成天就装了些和谐团结之类的废东西。
花斐依和花不曾都觉得和他没什么好说,偏偏此人就是觉得他俩都同他情谊深厚、关系不菲,在纠结中常常来阻止两人相互教训。
当然,这教训一直都是单方面的。
虽然花斐依脸色不好,但谢昭就是不为所动,要知道,他可是和平的使者,可以阻止一切战争。
他温声细语的:“斐依姑娘,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动手了好不好?”
花斐依懒得搭理他,花不曾倒是出声了:“你那面子能值几个钱?今个儿我买了,别来打扰我和我姐。”
谢昭也没恼,他一字一顿,道:“走开,身娇体弱的,我可和你没什么事。”
花不曾当即暴躁:“我怎么就身娇体弱了?”
这可不得了了,花不曾一抬手一用力,不自觉用上了劲儿,“嚓”的一下就把谢昭摔出了好一段距离。
谢昭难以置信,“嗷”的一嗓子痛哭出声。
花斐依收刀,花不曾收剑。
两人同时皱眉,有点手足无措的站在旁边,花斐依不怎么友好的看了花不曾一眼,花不曾自认倒霉的笑了一下。
花不曾叹了一口气,拍拍屁股坐到了谢昭旁边。
“娘们唧唧!”
谢昭顿了顿,伸手抹了一把眼泪鼻涕,把它们顺手擦在了花不曾的衣袖上,急得花不曾一脚就想踹过去。
黏糊糊湿哒哒的,花不曾左眼皮跳了又跳,他忍了一会儿才没把拳头冲谢昭砸过去。
谢昭抽抽噎噎的:“斐依姑娘,我怕我娘找你麻烦,还特地去找了我爹……”
“没想到,你、你弟弟竟然打我,简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说我是狗?”花不曾杀人的心都有了,奈何此想法溺在了那一把眼泪鼻涕里。
花斐依则嫌弃的站到了一边,她可不想被摸一下,这样还不如叫她去死。
她干脆蹲在一旁,听着谢昭“娘们唧唧”的控诉花氏姐弟。
莫非是什么“我把真心喂了狗”、“温和胜过暴力”的说法。
啊,和蔼的像活菩萨。
花斐依天马行空的想着,要是哪里发生了战乱,就把这位活菩萨往那儿一扔,天下太平。
花不曾双目无神的盯着谢昭看,想着他以前被花斐依揍后坐在地上嗷嗷哭的傻逼场景,结果自己结实的打了个冷战。
啊,他以前……
果真得找人治治脑子了。
花不曾的神色变得晦涩难辨。
花斐依一抬手把谢昭拎了起来,她弾了弾他身上的土,没想到却是花不曾先开口了:“阿姐今日这么大的火气,是被慕灵弟子惹火的?我就知道他们一群山野汉子,不会讨女子欢心。要不我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脑子转动得更灵活一些。”
花斐依一挑眉毛,微微冷笑:“你准备杀鸡儆猴?”
花不曾有些疑惑:“阿姐怎么知道?”
花斐依语气不善,她又想动手了:“算了,你不分轻重,万一弄出人命……”
花不曾不慌不忙:“我手上人命不少了?”
花斐依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你认不认错。”
花不曾当即否认:“我没错,让阿姐不高兴的都应不得好过!”
花不曾无意之中,吵嘴的话就恰好点中了花斐依的神经,她脸色蓦地一沉:“你确定要这样?”
花不曾没有感觉到威胁,将剑往背后一扔:“我只剩阿姐了。”
花斐依握着长刀的手紧了又松,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个笑容:“给你一个让我原谅的机会,霂元试炼,来是不来?”
花不曾看了花斐依一眼:“自是不敢违了阿姐的好意。”
霂元试炼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意义。
雁寒多山,地形复杂,有着数不清的密道和暗岚,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消息都能立刻传到总部,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未出师的弟子不许下山,除了以一己之力通过霂元试炼的人。
霂元处在一条暗壑上,下有一条暗河,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有趣的是,里面住着位的神秘老前辈。
没人知道这位老前辈的来历和年纪,只知道他的曾是雁寒的守护神。
他在霂元设下了无数的陷阱和机关。
当年,慕灵的张老先生还在世时,就耗费了无数的人力和物力,但都没能摸清霂元具体的陷阱和机关。
当时张老伯伯就说,要是谁能闯过霂元,谁就能自由出入雁寒。
这话一出,引出了多少慕灵弟子试图闯关,可惜他们纷纷败了,还被那位老前辈打晕绑了,挂在教派门上,身上贴起写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条子。
谢昭感觉花斐依这是没事找事,他轻皱起眉,打算阻止。
花斐依笑得春风满面的,慢声细语的娇声道:“连不曾都没怕呢!谢师兄怎么这么胆小,难不成,谢师兄打算去告状么?要是那样,谢师兄就当斐依没说过吧!”
所谓“激将法”,就是厉害,简单就封了谢昭的嘴。
花不曾对挑衅雁寒老前辈没什么兴趣,他只是觉得自家阿姐无聊得不得了,偏偏自己还因理亏而不得不答应阿姐这无理的要求。
这时候,谢昭又自以为是的开口了:“从来没有人能闯过霂元,你们是疯了吗?这么大的雁寒已经装不下你们姐弟了?”
姐弟俩倒是十分倨傲,他们异口同声:“天下之大,志之难,不再胜人,在自胜。”
豪言壮志,好高骛远,谢昭忽有一种他俩“绝非池中之物”的感觉。
谢昭被那句“在自胜”撺掇了,他也好想去试试,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花斐依扫了花不曾一眼:“由你决定什么时候去。”
花不曾道:“今夜寅时一刻。”
花斐依意味不明的笑了出声:“哦,三更半夜伸手不见五指,老前辈认不出你,闯不过也不丢脸面?”
花不曾没答话,两个指头捻起那块粘了谢昭鼻涕眼泪的袖块,又给他抹了回去。
十分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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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半刻。
大地已经沉睡,微风轻轻吹拂着,除了偶然一两声的狗吠,雁寒寂静无声。
夜黑沉沉的,仿佛有无边的浓墨重重的抹在天际,连星星的的微光都消失了。
夜雾袭来。
白汐人安静的伏在树梢上,一呼一吸间,仿佛已经与树融为了一体。
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个狗窝,单身的大狗护着母胎单身的小狗,睡得四仰八叉的,还打着呼噜。
突然,一阵风扫过,大狗警惕的睁开眼睛,只见十几个慕灵在当差的岚哨疾驰而过。
十几人彼此之间,十分默契,连手势都没打,转眼就没了踪影。
见是熟悉的,大狗又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林子里静悄悄的,不知是什么时候,那十几个岚哨忽地又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原地汇合。
十几人把附近搜索了一番,连影子都没有找到。
其中有个岚哨发声了:“大哥,咱们看错了吧!”
有位壮汉慎重道:“不可能,此人轻功极高,这两日时时在此地悠转,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居心……”
“不管怎样,咱这久警惕些,今晚先回去报个信。”
等这群人走远了,白汐人才从树上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他靠在树干上思索片刻,伸手探入了怀中,摸出个木盒子。
也没有打开,就是放在手里把玩着。
好一会儿,他才把盒子收入了怀里,随即旋身,飞向远处。
白汐人一到雁寒的慕灵,便觉得那人定是在这儿的。
嗯,他的直觉一向准得不得了。
白汐人自是知道慕灵没那么好进的,据说自前几日大小姐回来后,防守就更加严密了。
他耐心十足,在熟悉地形后四处打听消息,还混进了送货的队伍,可惜就是没能上山。
慕灵的人只让他们把货送到外围,自己派门内弟子的来拿。
当时,白汐人就仗着自己轻功好,不料,却低估了慕灵的防范,硬闯不成,还险些被追杀成狗。
但他总在作死的边缘来回试探,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今日夜里,他摸到了雁寒霂元。
虽知此壑必有古怪,但不知怎的,白汐人就觉得应去闯上一闯,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惊喜。
当机立断,白汐人立刻潜了下去。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响动,仿佛有什么重物掉进了深涧里,在寂静的山谷中发出脆响,惊得巡山的立刻亮起灯来。
白汐人分起神来,谁知就这么一刻的光景,山风愈发大起来了。
花斐依和花不曾一前一后避开了巡山的岚哨,往霂元走去。
没了暗藏玄机和针锋相对的心思,他俩不怎么打算说话。
就在花不曾胡思乱想的期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霂元壑侧,他无意中往她的行囊里瞥了一眼,忽地一愣,脱口而出:“阿姐怎么带了衣裳?”
花斐依头也不抬,只是将自己的行囊取下重新裹好,背在了身上。
花不曾不缺心眼,他立刻反应了过来,花斐依挑战霂元,也许不是闲得没事,而是准备离开雁寒。
他诧异:“阿姐,不可。“
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让阿姐休闲的日子,又怎能容忍她此时再去涉险呢?
花斐依沉默了好一会儿:“别乱想,这是我送人的。”
花不曾才不信,一咬牙就准备硬抢。
没想到花斐依“哎”的一声,就给了花不曾一脚。
花不曾躲避不及,脚下一空,瞬间就掉下去了。
后面就是一串金属碰撞的声音,想必是花不曾试图把剑插在霂元的壑壁上吧。
花斐依想了一下,利落地纵身跳了下去。
山里巡夜的亮了火把,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状,就熄了。
花斐依动作轻快,她停在一块石头上,蹲下去摘了片叶子,吹了一小段调子。
有位白发老者提着灯笼,应声而来。
花斐依上前打招呼:“老前辈,我把我弟弟弄下来了。”
老者冲她摆摆手,示意免礼,他露出了八齿的标准微笑,慢悠悠的道:“没事没事,一时半会死不了。”
此者就是雁寒的守护人。
老者漫不经心的:“许久不见,您的功力又涨了不少。”
花斐依没答话,脸上也没什么喜色。
老者自顾自的继续说着:“都传夜帝病重,不知是不是那小子插了一脚,反正我想您还没那么无聊,也没那么多事。”
忽的又大笑起来:“死了倒好,说不定沄洲还能太平一段时间。”
花斐依神秘莫测的道了一句:“今非昔比,谣传不能尽信。”
老者撩起眼皮,盯着花斐依看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
“也是也是,这些和老头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再说再说,现在都是年轻人的天下。”
他顿了一下,含糊了句:“我活得实在太久了些,可惜这样,还是没能赶上您啊……”
据说世上有一种轻功,可在数百丈的高峰上窜上纵下,如飞菩落叶,可在平地上步履轻疾,不扬微尘。
白汐人确有这身炫目的功夫,但行踪鬼祟,在这沉沉夜色中也无人欣赏。
终究还是马失了前蹄,白汐人因为身着单薄的金纹白袍,被寒冷的山风吹了又吹后,他的腿,抽筋了。
白汐人是动也不敢动的,只能半死不活的靠在一块山石壁上,看起来可怜得像悬崖壁上的小白莲。
他低头,发现山风吹开了河面上的薄雾,暗河上面站有两人!
还确实是稳稳当当的站着的,有一个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两人蜻蜓点水似的起落了几下,转眼就到了河心。
白汐人微微眯起眼,看清河上的少女身姿妙曼,哦,还有一个糟老头子,他心里“啧”了一声,猜测这两人约是慕灵教派的师徒,大半夜的出来练功。
白汐人不想跟雁寒慕灵的人照面,便静心凝神的靠在石壁上,等着这俩练完赶紧走人。
但他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少女是意外的利落果决,她手上拎一长刀,白汐人只见她长发高束,垂在身后,发梢被山风吹得摆动不停。
深夜里看不清眉目,以他绝佳的视力,只能从远处见她一身雪衫,有着纤细的脖颈……
白汐人琢磨了一会儿,心里忽然下了定论:勾人精!
有一箭阵,静静的潜伏在暗河之中,像一只蛰伏的怪兽。
雾气越来越浓,河水潺潺而动,忽现一个小亭子。
花斐依盯着脚下看了好一会儿,当下回头,冲着已经赶上来的老者道:“不对劲,退回去!”
老者呵呵的笑:“有人动了我的箭阵。”
花斐依吼:“何解?”
老者笑得眼都眯起来了:“沉阵。”
花斐依只听背后传来一声轻响,于是堪堪弯腰,把长刀往身后架了起来。
有东西擦着她的后心过去,撞在了她的刀刃上,随之而来的大力几乎把她整个人掀下水。
懒洋洋的靠在山壁上观望的白汐人蓦地站正了,他发现自己可能有了错误的直觉,他应该是来到了整个雁寒最危险的地方。
花斐依问:“这阵不错。”
老者摸出了一个火折子,点燃后拿根树枝往身后一戳,暂时截下了一支细长的东西。
在渐渐亮起的火光里,花斐依看见了一支极细的长箭。
箭的后尾连着线,有雾阻隔,看不出具体的式样和长度,但倘若被这玩意扫过,她恐怕不会好过。
线控箭,是特殊处理过的。
嗷,老变态啊,可真有闲心。
花斐依骂:“您老可真无聊,尽是研究些变态的东西!”
这箭的力量大得难以想象,就在刚才,还给了花斐依自己被推了出去的错觉。
她收刀蓦地腾空而起,凌空翻了个跟头,险恶的箭雨倏地滑落,鬼魅似的隐没在了雾中。
空中的轻响声愈发密集,老者也跟着上窜下跳起来。
忽然,四面山壁有了合拢之势,来路即将封死,花斐依问:“可否下水?”
老者还没答话,就听山壁上传来了清越的男音:“不可。”
花斐依眯了眼,老者没应声,就是顺手将火折子丢进了水里。
落下的光让花斐依在一瞬看清了水下的情景——千万的细箭,在暗河下布出了一张网险恶的网。
若是有人下了水,恐怕是再也无法上来了。
老者道:“咱快离开吧,别踩了阵眼。”
忽然水中弹起几支细箭,朝她迎面射来。
就在这时,那几支箭突然凝滞在了半空。
花斐依回头,见那几支箭被花不曾用剑生生的架住了。
花斐依道:“不曾快松手,这东西不是你能扛住的!”
就这么一会儿,花不曾退后半步,撤力的同时仰面往下一弯,腰几乎对折,绷得死紧的线在水中弹了一下,溅起了层层涟漪,箭毫不留情的与他擦身而过。
“阿姐,虎口疼!”花不曾的一双虎口开裂了,他的脸上满是可怜兮兮的神情。
老者凭空升起了几丈,挡箭的身法快得让人看不清,他抬起了一只手,手中又出现了新的火折子,将周遭都映照了出来。
“别磨磨唧唧、卿卿我我的了,”老者道,“跟着我。”
老者轻功的造诣很高,像个飘荡的幽灵,落脚精准,无论来了多少支箭,都没有一支能划到他的衣角。
花斐依一转念,决定闲聊几句放松身心,她问:“你小子不是躲着么,怎么舍得出来啦?”
花不曾轻侧身,避开了几支细箭,莫名有种“衣袂翻飞”的帅气感觉。
他有些咬牙切齿:“阿姐不都知道吗?不曾再不出来,阿姐就要被某些不怀好意的牵走了。”
花斐依悠然一笑:“那不曾应是知道阿姐是不希望不曾来的,差一点,他可就出来了。”
花不曾侧头:“好歹也是我十几年来精心栽培的白菜。”
老者听得不明所以,愈发觉得自己跟不上年轻人的时代了,他想追问,却不想坏了自己的“高手风范”,又莫名想起了来时感觉到的轻微气息。
花斐依一边留心着老者的步伐,一边问花不曾:“你前面藏哪儿?”
花不曾不紧不慢的:“河心小亭,那儿可以住人的。”
花斐依嗤鼻:“原来你喜欢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老者登时回头,瞪了花斐依一眼,他干咳了一声:“你俩怎么这么多废话?”
花不曾言不由衷,他杠了一句:“这叫年轻有活力。”
老者气得吹起了胡子:“我先溜了,你俩自己看着办。”
“唰”的一声,老者消失。
花不曾摊手,“阿姐你看,这老头真不禁气。”
毫无预兆的,花斐依蓦地飞身而起,人在空中,脚尖一点,顺手抓住了花不曾的肩头,她用力往后一带……没拉动。
花不曾其实正紧张着呢,他一紧张就会站着发呆,自然也就不可能被人一带就动。
他愣着,因为他突然发现阿姐的手是如此的柔软。
啊,这么软的阿姐,得好好护着,可不能让“猪”拱了。
花不曾没来得及细想太多,因为整个暗河都躁动了起来,水面上泛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漫天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箭“铮铮”的发出轻鸣。
花斐依驻足而立,摇头叹道:“再让你刚才发呆,本来我可以直接带你飞上去的,现在好了,我叫你砍哪儿,你就砍哪儿,应该可以破阵。”
那动静实在瘆人,花斐依蓦地抬起头,只见潜在暗河水下的机关如潮水似的起起落落,密密麻麻的缓缓升起,如网,铺天盖地的向他们盖了下来。他俩站在起伏不定的河水中,像是茫然失措的蝼蚁。
花斐依面不改色的驻足沉吟:“唔,还算可以……”
墨色之中,蕴藏着无数凝重的杀机,花不曾一把抽出了鞘中剑。
“阿姐,砍哪里?”
花斐依蓦地抬头,随手一指:“那里!劈断线!”
花不曾的神经紧绷到极致,他血脉深处的凶性就仿佛被一把火点燃了。
他下意识的跟着花斐依的指点,手腕飞快的在空中一转,双手扣住剑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细箭尾后线,霎时间,利刃撞出火花让周围所有的细箭都随之震颤,合成了一曲刺耳的尖鸣。
劈断线后,那箭荡了出去,有块巨石突兀的冒出水面,竖在二人面前,射过来的细箭太过密集,一下“铛”在巨石上,双方缠了个难解难分,僵持住了。
花不曾极轻的吐出一口气,他满脸惊奇,率先开口了:“阿姐是什么时候学的破阵?”
花斐依有点小得意,像世外高人似的摇了摇头:“我不会啊,这是我瞎蒙的。”
花不曾有点后怕,他舌尖发僵:“阿姐,你这是坑弟!”
哪想到花斐依严肃了起来:“哪有?我可是有百分百的把握救你出去。”
花不曾茫然四顾,最后决定亲手帮阿姐理理衣服以示感谢。
都皱了,影响阿姐形象。
只听“嘎拉拉”的巨响,箭阵开始往水下沉去,随即,整个霂元灯火通明。
看来,乔大掌门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