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该有的规矩还是要立下,叶明薇思忖了一会儿,方道:“你以后做事,需得提前告知我。”
楚蘅之点头。
“还有就是不许再逗弄我。”
这个楚蘅之犹豫了一下才乖顺点头:“好。”
然而叶明薇就因他犹豫的那两秒,越发担心起自己未来的命运来,将信将疑地看了他好几眼。
她一直觉得男主进来的变化已经超出了她作为作者亲妈的认知范围,但又无法过渡干涉,算了,得过且过吧,只要不反目成仇,她怎样都行。
说是没有刻意讨好是假的,所以好多事情她能忍就忍,楚蘅之也并不是真得想作弄她,至少约法三章之后,他收敛了许多。
叶明薇自己倒不觉得与他进展神速,家中兄弟姐妹和睦相处本就是应当的,但是落在旁人眼里,少不得就有了几分值得说道说道的心思来。
是夜,胡氏睡在叶慎身侧,久久没有闭目。
叶慎很少宿在她这里,所以每一次她都倍加珍惜。今夜月光皎皎,照进窗幔来更添一层醉人的朦胧,叶慎早早地闭了眼睛,但是多年夫妻,胡氏知他只是假寐而已,忍不住心思浮动,往叶慎怀里凑了凑。
“二爷,我想要一个孩子了。”
她已经不记得叶慎上一次碰她是什么时候,就算他迫于老夫人的压力同她睡一处,也不过草草了事,丝毫没有怜惜。
叶慎果然还醒着,胡氏的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一寸一寸慢慢撩拨着,但他皱了皱眉,侧过身去:“有一子一女,你应当知足。”
叶慎始终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毕竟娶胡氏也并非他本愿,若不是老夫人特意安排胡氏伺候醉酒的他,胡氏也不会进叶家的门。
但是胡氏的肚皮争气,只那一次就怀上了。二房一脉本就明薇一个女孩,他看着嫡子出生,心中其实还是高兴的,可是四岁的长女在一旁看着他,小小面庞上满是落寞的样子,忽就令叶慎十分心疼。
开枝散叶,本就是他身为大家长的责任,但是那个时候他就决定,他叶慎今生只能有这三个嫡子嫡女,比起家业无人继承,他更怕薇姐儿因此心寒。
所以无论胡氏怎么哀求,他都无动于衷,最后胡氏也只能转过背轻声啜泣。
许是在那个时候,她才为自己当年的选择感到后悔。
……
月光很好,少年的身影融进了皎皎月影中,敏捷地飞檐走壁,越出了叶府。
李德全已有两三天水米不进,瘫在在床上无法动弹,看着像是不行了。
下属递来消息时,楚蘅之不过淡淡回应了一声,但是现在,他发觉自己的脚步却是如此沉重。
几次在夜风中走走停停,吹得衣袍都冰凉。楚蘅之眺望着李德全如今的住处,已是丑时,烛火未熄,心知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进门时,没有再特意遣散众人,下属们都围在病榻旁,有几个汉子已经偷偷抹了几把眼泪。
床上的老人消瘦得可怜,睁着双目躺在被衿里,似乎就只剩下了一点骨头,盖着被子却无半点起伏。
楚蘅之上前,坐在榻上,终于不用躲躲藏藏。
李德全的目光动了动。
“你来了?”他的声音极轻,像是从气喉里发出来的,“是他们告诉你的?”
楚蘅之点头,平静道:“我早就知道了。”
人之将死,本就不会计较太多,李德全只是笑了笑:“咱家这一辈子,就盼着小主子能够立起来,只是你从来就不听我的话,我打过你,骂过你,如今临了了,却发现原来是我想错了。”
他面色忽红润了些,明显是回光返照,才支撑着他把那么多话说完。
楚蘅之接过参汤,一勺一勺吹凉了喂他,可他摇摇头,已经喝不进了。
“殿下,你还恨我吗?”
问出这句话后,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清明了一瞬,随即失去了光彩。
他至死没能等到答案,至死仍旧在遗憾。
楚蘅之端着汤的手一直在轻颤。
“我不恨了。”他低声回答道,却知晓这个人已经永远都听不到了。
他从前一直不能释然。他始终觉得,他最好的归宿应当是跟着父皇母后死于那场宫变,至少他不必孤零零地面对这一切……可是李德全从不允许他流露出一点懦弱的情绪,从来都不问他究竟想要什么。
丧葬的事宜其实一早就准备好了,李德全一走,手下就立刻知会了叶慎前来。
他没能在胡氏那里睡一个囫囵觉,心腹火急火燎地在门口踱步,说是有要事告知的时候,叶慎心里就隐隐起了不好的预感。
胡氏也被惊醒,但是挽留的话说不出口,只能起身帮他穿戴好。
自然,她也买通了叶慎身边的家奴,让他汇报丈夫的行踪。只是这次叶慎轻车简从,拐去城东巷子里时,李德全已经被擦洗入殓好,封在了香棺之中。
安排好他身后事的,自然是楚蘅之。
少年背脊笔直,在下属们压抑的痛哭声中,面无表情。
李德全需得带出金陵,秘密发丧,因此就连棺材都是特制的,里面塞满了防腐臭的香松与冰块,大小也刚好能够放进稍微大点的马车。
这些都是叶慎事先没有考虑到的,楚蘅之却做得周到妥帖,他没有吊唁,没有悲伤,只眉眼沉静地让手下准备好次日出城的事宜,甚至是该怎么应对城门官兵的盘查……
叶慎眼圈通红,头一次觉得自己存在多余。
但同时楚蘅之实在太过冷静,仿佛对待的只是一个陌生人。都说帝命凉薄,对把自己拉扯长大的忠心旧臣尚且如此,又怎么真心体恤这天下万千生灵呢?
叶慎从他身上,实难看见所谓的孝悌仁义,只有那根本异于常人的麻木冷酷,与逝去多年的仁慈温和的先皇完全不同。
那他冒死将楚蘅之留在身边,究竟是对还是错?
天色既白,马车已经驶出金陵城外,楚蘅之目送其消失,与叶慎回府的途中,一句话都没有说。
叶慎是有些愧疚的,毕竟他朝中事务繁忙,身份又特殊,常常不能去探视。
“他走时,可有什么遗言?”
楚蘅之摇头:“没有。”
毕竟,那不是对叶慎。人既死了,哪有那么多可叫活人念想的话。
叶慎低低叹息了一声,将那句“节哀”又咽了回去。楚蘅之仿佛是真得不觉哀恸,与平常时候无异。
他回府只是为了拿书本和文房四宝,随即带着叶邵清去了学堂。
接连几日,也是如此,只是走得更早,回来得更晚些。
叶明薇去南园找了他几次,总不见人,她手里还提着食盒,里面是晨起清炖的鸽子汤。
那两兄妹通常和胡氏一起用饭,叶慎上朝的时候会有专门的例汤,只有她一个人是要孤零零吃饭的。
她要是习惯了倒好,偏偏楚蘅之凑了来,用饭的时候偶尔说上几句,饭都用得香些。
更何况楚蘅之近来太过反常了,让她忍不住有些多想。
按照原书的时间节点,李德全过世,应当就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她并没有设定具体的日子,而且一直以来楚蘅之表现得都极为正常,让她几乎快要忘却了这桩事。
他们主仆二人感情太过复杂,真要说,李德全除了救了楚蘅之一条命,余下带给他的只有不幸。
饶是如此,他却一直把李德全当作亲人。他怨恨过,叛逆过,抗争过,一步步被逼着变成现在样子,也只为成全李德全对旧朝的一点偏执。
如今李德全死了,他反而会觉得解脱了一些吧?
叶明薇胡思乱想着,心情却愈发沉重起来。鸽子汤早就凉了,小黑到她身边,偶尔拿脑袋蹭一蹭她的手,这一晃神就到了晌午。
“姑娘,咱们还不回去吗?”
云岫很小心地问了一句,毕竟现在叶明薇的脸色很不好,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泫然欲泣的神情。
“不回,我就在这儿等。”叶明薇轻声回答。
云岫只能传了饭食,但是叶明薇没吃几口就说饱了。
来到这里这么久,她早就不觉得这是一本书了。这些她笔下的人物在她笔下一一鲜活起来,又无不是走上了她事先安排好的命运。这些生死轮回的痛苦,有时候只不过是她短短的一句话……她没有身为造物者的自豪,反而在为此惶恐不安。
到了散学的时间,却只有叶邵清一个人回来。
“在等义兄?”叶邵清问道,毕竟南园只有这两位主人,长姐又不可能专程来找自己。
“是。”叶明薇在那树下石桌旁坐了近一天了,“义兄还没回来吗?”
叶邵清道:“我听说他和人去打马球了,一时半刻肯定回不来。”他顿了顿,看着长姐眼神突然黯淡了下去,心里莫名有几分烦躁,“你就算找他有事,也等明天再来吧,义兄这几天……很不对劲。”
原来,叶邵清也察觉到了。
这更加印证了叶明薇心中的猜想,所以她就更不能走了,只沉声回答:“没关系,我再等会儿。”
冥顽不灵。
叶邵清懒得多费口舌,径直去了自己的屋子,啪得一声将门合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