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好看吗?”皇后振了振袖口,石青色将她的脸映衬得极为红润。
但是皇帝却怒不可遏,一掌就将她掀翻在地。
他厌恶有关于前朝的一切,更无法忍受有人扮成那个女人的模样。皇后眼泪直掉,不知何故就惹恼了自己的丈夫,只听得在耳边暴跳如雷地喝令身边太监传召礼部尚书。
随后的一切,朝臣们也都知道了。
连祭服都能弄错规制,他这个礼部尚书可是当得极不称职。虽然段尚书一直宣称自己不知,样式选用都是那两个老儒的主意,但皇上只当他狡辩,这才贬谪他到那苦寒荒凉之地。
段尚书有苦说不出,只暗道皇上这皇位来得不正当,才对前朝格外敏感。
但是楚蘅之是知道的,那皇帝的龌龊心思。
当年母后死去的时候,他还不满五岁,偌大的宫殿,慌乱的宫人们推搡踩踏,抢掠珍宝,母后穿着那华服,抱着父皇被许多箭簇扎穿的尸身,目光空洞,连哭都哭不出来。
小小的孩子,其实是能感知到大人的情绪的,楚蘅之害怕那样周身死气的母后,用了很大的气力挣脱李德全的大掌,央求着要她抱一抱,却又被她推回到李德全怀里。
“母后活不成了。”那个女人颤抖着嘴唇,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一眼,“但是容衡,你得好好活下去。”
她拔出父皇的佩剑,那双眼满是泠泠水光,但任凭楚蘅之如何哭喊,那抹颈血还是在他面前缓慢地炸开,一点一滴,在光洁的地砖之上流淌成了浓重的一滩。
容衡忽止住了哭泣,有些木然地在橱壁看着这一切,直到那个作乱的贼首赶来,抱着母亲的尸身大哭,他才如同一只小兽暴怒而起。
不要!不要用你那脏手碰她!
……
可是李德全一记手刀劈在了他的后颈处,最后的最后,他的眼前一片血色朦胧,印着那摇摇欲坠的战火中的金陵……这么多年了,他仍旧清晰地记得当时身为一个幼童的惶惑与无力。
时至今日,他总觉得自己长大了,总觉得自己能保护好身边的人,但是段萩让他又重新经历了一遍那无能为力的噩梦。他赶来的那一刻叶明薇脸上好多伤口,红艳艳的那般刺目,直接唤起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尽管叶邵清在旁边劝止,他仍旧弯弓搭箭,第一次将自己的杀意对准一个活物。那箭宇离弦的时候,他的手微微颤抖,却并不是因为害怕,反倒有种莫名的快意……尤其是看那箭宇成功洞穿了段萩的手腕之时,血花迸溅出来的刹那,这种感觉尤甚。
他不敢再往细处想。
许是因为他护住了人,为自己感到高兴。
但是段家没罢休,而他思来想去,发觉自己并不甘心,这才将自己的计策说与叶慎,二人不谋而合。
段尚书尤为信任的大儒,本就听命于叶慎,让他在祭服花样上做些手脚,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叶慎好奇的是,为何楚蘅之如此笃定皇上会对此事震怒,只是不管怎么问,楚蘅之都只搪塞了过去。
叶慎是聪明人,但是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揣测这个才十五岁少年的想法。楚蘅之早熟老成乃是环境所迫,这些叶慎还能理解,但是他依稀记得,刚开始来相府的时候,楚蘅之的眸光,却远远没有现在这般幽微复杂。叶慎心底惴惴不安,尤其在看见他拐去叶明薇寝居的方向时,叶慎忽然觉得,自己身为父亲,无论如何都得给薇姐儿提个醒……
叶明薇还不知道段家被贬谪的消息。她倒佛系得很,借着养伤这个缘由,硬是在家里宅了一个多月,正好也打算多学一学原主那管家的本事。她其实十足的财迷,对于理财的兴趣比原主有过之而不及,那厚厚一叠账本子,里面还有厚厚一打地契房契,商铺,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乃是一个封建小富婆,于是她也越发矜矜业业,算盘账本时刻不离手,叶明荞几次看见,还大着胆子笑她市侩。
其实市侩一点也无伤大雅,叶明薇可没有那商为下九流的观念,只要是正当途径得来的钱,又有什么花不得算不得的。
楚蘅之来时,叶明薇正垂着头在纸上写写画画,头垂得太过低了,且握笔的姿势很是奇怪。
那是叶明薇托云岫专门定做的炭笔,她虽小时候报过少年宫学过一些书法,但那毛笔字实在是见不得人,所以只能借看帐为由,拿了更为轻便的炭笔。
云岫和芊羽一看到他来,都是纷纷行礼问安。
叶明薇这才抬起头来,眼睛亮了亮:“义兄!”
自她受伤后,楚蘅之常来探望,一来二去的,两个人熟稔了不少。叶明薇感念救命之恩,同时也基本克服了之前同楚蘅之相处的心理障碍。
或许,她本就不需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只要她自己不作死,安安心心混到老肯定是没问题的。况且她也看出来了,楚蘅之并不讨厌她,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搞了几瓶药膏,愈伤退疤都有奇效。她只不过用了半个月,那脸上疤痕就脱落干净,皮肤恢复如初,白嫩得像脱了壳的鸡蛋。
也因此,叶明薇对他愈发热络起来,甚至亲自起身给他倒了大半盏茶水。
其实楚蘅之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就走了这条道,便顺势过来看看。
叶明薇发自真心信任一个人之后话就能多起来,不过她被锁在深闺,能聊的也就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楚蘅之静静听着,出乎意料地有耐心。
“哦,对了。”叶明薇说着说着,似乎想起了一件事情,一个人飞快钻进里屋,又小心翼翼出来,手里还端着个大木匣子,里面好似有什么活物,嘤嘤地直叫唤。
待到她把木匣轻轻放在桌上,楚蘅之才看清那软垫里面的两只小东西。
是两只小猫,看着才刚足月,一只三花一只全黑。
“这是阿玉家老猫下的崽子,送得只剩这两只了,我看着好玩,就都收下了。”叶明薇还有一个不出门的理由就是要在家撸猫,她才养了三日,两个崽子黏她黏得不行,只要叶明薇一逗弄,就拿软软的毛茸茸的小脸蛋儿蹭她的掌心撒娇。
叶明薇乐于跟人分享她的宠物,指着那只三花道:“这是小花,是母猫。”又摸了摸那只黑猫的脑袋顶:“这是小黑,是只小公猫”
楚蘅之无奈地看向她,唯恐她下一句就跟两只猫介绍起他来。
两只小猫不约而同地“喵呜”了一声,从匣子里踉踉跄跄爬出,小爪子玩着叶明薇的衣带。
“养了这些,那你以后可有的忙了。”楚蘅之也伸了手来,揉着那只小黑猫的脑袋,“不如考虑送只给我?”
他不过是玩笑话,叶明薇却当了真,脸上顿时流露出了“肉痛”的表情。
楚蘅之倒是想看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姑且没有立刻收回那句话。
“那你养小黑吧。”叶明薇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委屈巴巴地回答道,“小黑不怎么爱叫唤,也不挑食,比小花肯定好养一些。”
主人都发话了,楚蘅之也就认真地谢过她,顺手带走了些平日里养小黑的器具。走的时候那小狸奴可不情愿了,叶明薇听见猫在叫唤,想都没想就奔出门去,但毕竟是自己送出去的,没有立时就要回来的道理,一人一猫都是水光蒙眼,依依不舍,搞得楚蘅之苦笑不得。
“你别担心,我会好好养的。”这猫也就他掌心那么大,怕叶明薇反悔,他也只好将那狸奴脑袋往匣子里轻轻按压了一下。
小黑一走,小花一只猫顿时有点不习惯,当晚就开始闹了,叫得凄凄惨惨的。叶明薇没睡好,第二天拿着装猫的小提篮就去了南园。小黑小花从出生就在一起,谁都离不开彼此,所以她自然而然觉得楚蘅之的境况肯定比她好不到哪去。
但无奈小黑是一只薄情猫,忘了旧主也忘了妹妹,在石桌上舔小盆里的奶舔得小尾巴尖都是直的。
而旁边楚蘅之一手捧着书,一手替小黑顺着毛,也是怪事,平时小黑虽温和,但吃饭的时候尤为护食,就连叶明薇靠近都龇牙嘶吼,怎么一到楚蘅之手上就判若两猫了呢。
叶明薇觉得自己脸好疼。
就在她失魂落魄地准备离开的时候,楚蘅之却看见了她:“怎么刚来就要回去?我这儿正准备上早膳,不如一起吃点?”
叶明薇这才提着猫篮走进去,小花早探出了脑袋,喵喵地直叫唤,小黑却已经吃饱喝足,只无动于衷地给自己顺毛。
叶明薇仿佛又遭遇了一**击,终于小声嘟囔道:“这个小没良心的,一下子就被收买了。”
楚蘅之笑了笑,并不否认他的“收买”行径。
小花也不介意,踉踉跄跄走向小黑,舔了几口剩下的奶。似是昨晚闹得太过了,它蜷缩在小黑身边,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来。
叶明薇看着这两只,心软得是一塌糊涂,她太过专注,连菜都忘了夹,还是楚蘅之夹好放进她碗里,女孩才回过神,颇甜地道了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