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病说时见於单表情倏变,也意识到议论此事颇为不妥,一时想换个话头,却并未找到。两人便不语良久,到了宫门外,告别各自回了安身之处。
回到官舍,去病并未安睡,突然想起了於单听到自己提及驰道中藏有轨道之事脸色大变,忽然想到一良计。仔细在地上写画了半晌,又取了笔墨油灯将心中所想细细记下,这才心满意足的睡下。
却说於单,回到宫内,参见王太后及母上,便返回自己之室,早有随扈取了密信递与於单。於单看信心中大为光火,自己在王庭的探子密报,叔父左谷蠡王伊稚斜自汉阏氏秘密出行起,便常驻王庭,时常约见楼烦阏氏的哥哥莫嘟儿,偷偷将单于身边的诸位近随都换成了自己的人。眼看着伊稚斜便是要隔离军臣、於单两父子。伊稚斜虽不知道於单行踪,但料想於单肯定是拉拢匈奴各部首领。故而虽然时时监视王庭却并未真的上门骚扰。
这楼烦阏氏没有儿子,伊稚斜便将自己的小儿子且鞮侯抱来让她养育,并明示莫嘟儿未来单于归天若他可以支持自己,将来必会保莫嘟儿兄妹一世荣华。因此本就手握匈奴部族的伊稚斜又增加了莫嘟儿部族的支持。於单此时真觉得心中分外忐忑。辗转难眠,心中算计如何说服汉皇未来支持自己。
阏氏从自己卧房走出,踱步至院中,见於单房中忽隐忽现的灯火映衬下得背影,心中突然有些心酸。自己的儿子,虽然生于大漠,终究并不被王庭众人肯定。自己嫁与匈奴单于,却依旧在众人眼里是为异族。若非单于对于自己颇为心悦,茫茫大漠自己早不知死过多少回了。此次单于在如此局势之下特准母子回长安,究竟有何深意,自己一时也揣测不明。陛下虽然见过自己几次,但显然对于於单更为关注。於单若想立足于单于王庭,如若不能借助母家的势力,便要全靠自己,可是如今单于病重,真的能够挺到於单自立么?阏氏现下心中最关切的便是希望单于可以挺过这次,再多活十年。
翌日晨,於单在皇帝罢朝之后请见,汉皇知於单请见必有他意,便使人召他入偏殿密室见。
於单进入密室,汉皇摒退左右对於单道:“前几日朕找你问话,你总归找出各种理由躲我,如今又专门请见,所为何事?”
於单躬身施礼道:“陛下不知,前几日在下有些事尚未思虑周全,故而不敢与陛下深谈。”
“噢?如今你想明白什么了?”
“陛下乃於单之臂,於单未来若要守住王庭还需借助陛下之力!”
“呵,何出此言?自马邑之事,你早当朕是仇人了吧~如何还能借寡人之力?”
“陛下圣明高见,马邑之事到底也不是陛下真心要单于的命,以单于睿智,深知知陛下只是借机行事,陛下知道若单于薨了,后继者难保不是个更狠辣的角色,故而马邑之事陛下怕是只为了打草而已。然而单于虽知道陛下之意,但确实惊了父王一回,故而父王也大病了很久。陛下虽然在王庭布有耳目,但对于匈奴诸部之间的关系却并未详知。”
汉皇看了於单一眼,於单继续道:“汉匈与我乃是父母之族,双方交战无论孰胜孰负皆是寒心之事。阏氏此次带我回汉,初时我并不解其意。也有些负气,近日我在长安周遭走了走,看了看市井民俗,却有了些感悟。”
“喔?有何感悟?”
“陛下知道,我匈奴乃是逐水草而居,即便是王庭也不过是相对固定的营地,战时举国皆兵士,无论男女,无论长幼。无人种黍米、无人理桑麻。一衣一食皆靠天神所赐。先时汉匈有市,各个部族也长途跋涉前往市集与汉人交易。如今战乱连市集也早已关闭,各族族长皆自行领着族人前往汉地袭扰,只为了盐及日常之物。诚然有些部族贪得无厌杀戮汉人,然而最初也只是为了生存。简而言之,若无交易匈奴无自给之力。故而唯有两国回到互通交好方可共存。我曾与父王论及此事,父王也知战非久事,然而各族利益不均,也非父王一人能遏制。然而我觉得若可得到汉皇支持,此事也并不是不可为。”
“嗯,卿若欲睦邻,朕自然也非好战之人,以武屈人自古也是下策。卿可有良方说服诸部?”
“禀陛下,於单深知匈奴诸部皆尚武,若仅靠口舌之力定无胜算,窃以为以陛下之力,所握之筹定然不少,诸部恰逢新旧交替之时,诸部皆因利而聚,因祸而散,自有纷争,如若陛下借机出兵却可助於单之力,于大汉也是大善。不知陛下之意何如?”
武帝大惊,虽面色如常但却盘算於单如此所说深意,於单自非汉人,却因母族非匈奴部族,不若其他部族首领,虽为单于嫡子,但自古匈奴首领皆为有能者得之,於单之势未成,而各部皆有取而代之之人。虽说先时自己屡次召见於单本有意拉拢於单,但如今於单主动提及欲与汉交好,倒让武帝多了几分思虑。汉贼中行説北上叛汉之后,老上、军臣及各部首领皆知悉汉之软肋,如今於单虽为汉室血脉却是匈奴贵胄,究竟欲行何举动实在非自己当下可立判。
武帝轻轻颔首,温言道:“单乃朕之甥,若可得匈奴单于之位一如朕所得。尔尚年轻,切不可妄动,朕有影卫,尔若北回,朕可派影卫随扈,也可保尔母子平安。”
於单听闻此言,面露喜色,又道:“於单出来数月,本应与阏氏多留些日子服侍太后,但近日有报言道单于身体欠安,故而请辞,于礼不周者万望陛下、太后见谅。”说罢拱手施礼。
武帝听闻於单请辞,言道:“为人子女者,理应尽心奉养,是为孝道,尔且北归,太后身体渐愈,尔母尝侍奉左近,深得太后之心,太后欲长留尔母,但阏氏乃单于之妻,若不随尔北归定然横生事端,反倒大不利,且骨肉分离终非善举,阏氏与尔若商定好了归期,朕亲往长桥洒酒送别。”
於单听得,方知如若武帝强留阏氏,必将掣肘于己,想必太后告病邀母归汉也绝非顾念亲情。心下思绪又起,却并不多言,只是施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