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兽林,向南是深山,向西是悬崖,东北是界湖,向北是天旭派山门,余陆王三人正是打那边来的。
密林一路没有停顿,一直向东南疾行,终于到了一个繁华的小镇。
木,生发之力。她早已用木灵气覆盖了伤口,成功止住血,等血肉自己修补。
痛是肯定的,只是她已经习惯了。
密林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看着修真界的街道,同凡界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依然是熙熙攘攘,无数陌生的面孔擦肩而过。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修真界的日常。好像到了修真界之后,她就一直在受伤。
有人在地上摆摊,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有时有人去查看,问价。
密林看完整个交易过程,才知道原来虚玄子储物袋里的灵石,就是修真界的货币。
俗话说财不露白,她刚上修真界什么都不知道,还拿在手里玩,可不是招匪徒贼子惦记么。
如今她一无所有,捉襟见肘,连乞丐都不如了。
密林这里走走,那里看看。藏息术并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她还穿着以前在公主府的旧衣裙,青蟒洞里到处都是泥巴,万兽林里摸爬滚打,早就已经是脏兮兮的了。
先前和界湖五匪打了一架,刚才又被风刃割断了袖子。乍一看上去,毋宁称作是破布条条挂在身上,藕断丝连。倒真的和衣衫褴褛的乞丐修士别无二致。
其实就算不用藏息术,密林也并不会引人侧目。
她长得瘦高,匀称,结实;头发长长乌黑浓密,垂至大腿——从界湖逃到万兽林之后她便解散发髻,懒得再梳;泥污底下的脸还算清秀,精神头很足,但是不像是人,而像是山林里的小老虎。
修士跟修士的差别,比人跟人的更大。
在形形色色的修士中间,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或许不同之处,便是这些修士都有目的,有常识,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在修真社会活的好好的,身上还有钱……
而她除了茫然和贫穷以外,只有伤口。
在凡界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以前是一个人,所以顺理成章的孤独。如今身处一群人中间,心无法压抑,不断冒出彷徨和无助,还有一丝丝的恐惧。
她忽然想到,或许那么久以来,她一直是在依附被人而活,就像是藤,不缠绕在树上,就无法立足。
以前是父亲,后来是母亲,再后来是钟齐,身处公主府深宅大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浑浑噩噩,麻木不知今是何世,最后便是燕十三。
原来无论凡人还是修士,是幸福还是痛苦,女人的路,都像是殊途同归。
修真界灵气充沛,在山洞疗伤并修炼的过程中,密林没有感到任何的壁垒,修为已到了练气十层。
其实密林自己也知道这种修炼速度不正常,但是她不知道究竟原因是什么。
像是一道不知边界的网在她面前张开,她无法从中逃脱。
她只能徒劳烦恼,然后再强迫自己不要再纠结那个问题——她究竟是什么——是夜叉?还是人?
她的父亲霍之沉究竟是谁?为什么离她们而去?
是啊,她也有自己的目的不是吗?
即使困难重重,即使现在还没有头绪,像只无头苍蝇。
到修真界来,不就是为了去追寻自己身世的真相么?
虽然她对修真界一无所知。虽然出师不利,刚从界湖上来就遭受了伏击。
修真界之大,她要到哪里去找霍之沉?又要怎么保住性命?
以前在生死一线时,她还曾有过豪言壮语,凌云壮志。落实下来,就像一脚从云里踩空。
一连串的问题像是铁锁勒住她的脖子。
她还是,太弱了啊。
……
密林走在人潮里,不断和人擦肩而过,想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脸颊上又开始痒痒,手很自然地抬起去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脸上四白穴的位置总是痒痒,像起疹子一样,但密林用指腹去摸,却只能摸到平滑的脸庞,并没有摸到突起的点点。
盲目地走着,不知不觉经过一家酒肆。
吆喝声,劝酒声,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楼上临窗还能看见盲眼女伶弹琵琶唱祝酒歌,如泣如诉。
其实修真界跟凡界也没有什么区别。
闻着酒香和烟火气,口齿生津。农家妇女善饮,母亲不近,她却是偷偷尝了很多次。很辣,直辣嗓子眼,心肺都要被烧灼,但是痛快。
回忆起身前事,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现在口袋空空,她不得不离开。
拐入幽深的巷子里,她坐了下来。
虽然施了藏息术,她还是不敢贸然在这里打坐。就算察觉不了她,灵气波动还是能察觉到的。
比如现在,她就察觉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气息。不是五行灵气,而是十分狠厉霸道张扬跋扈。
她循着气息找去。
七拐八拐,终于见到了本体。
是一个身着红衣外罩黑褂的中年男修,眉头紧锁,眼露凶光,一看就不像好人。
他正掐着一个少年的脖子。
少年手中紧紧攥住一个储物袋,被掐得满脸通红发紫。
如果再不救他,他会死。
密林不愿意惹麻烦上身,却也无法装作没看见。
那个男修的修为是练气期,比她高些,不知道有什么手段在身上……
把心一横,她从阴影处闪身出来,迅速靠近,将灵力集中在利爪上,从背后一击刺入男修的心脏。
男修仿佛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样,体内魔元就被抽干,无力地松开了掐在少年脖子上的手,气散了。
虽然这样太阴了,上不得台面。但是她并不知道对方有什么手段,就只能快、狠、准,一击毙命。危急时刻,没有时间让她思考。
少年跪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她这才注意到,这少年和万兽林里遇到的修士一样,都穿着白底火焰纹的道袍,只不过他身上的火焰纹不是红色的,而是蓝色。
地上的少年并没有看到密林化爪为手,也没看见她的武器,只看到她的手滴着血。
他大致平复下来之后,向密林磕了几个响头,连声道:“天旭派外门弟子谭鸿谢师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回报!师姐有什么需求,请尽管开口!晚辈定将肝脑涂地……”
密林正在一旁搜那中年男修的身,听到这里,她打断少年继续慷慨陈词,“谁说你无以为报?把身上的灵石拿出来。”
少年微微愣了一瞬,便依言将灵石拿了出来,摆在地上,一共是三十六枚,皆是下品。
密林挑挑拣拣,给他剩了十六枚。
在男修身上只搜到一个储物袋,里面有十几块灵石,还有一捆绳子。她将绳子拉出来,在手里掂量。
少年睁大眼睛,说:“原来是捆仙索!我本来走在路上,忽然觉得脑子昏昏沉沉,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了这里来,等我发现是魔修作怪时,已经被它捆住,施展不了灵气了!”
密林指指地上的尸体,“你跟他有仇?”
少年摇头,“无冤无仇!我根本不认识他!我奉命下来到无问阁换些丹药,可能是被他盯上了。魔修向来心狠手辣,是想杀人夺宝罢了。只是没想到魔修这么猖獗,竟然在天旭派势力之下还敢兴风作浪……”
密林点点头,不习惯这少年的健谈,问一句能答十句。
还是年轻,以为救了他就是好人。
“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去吧。不许对人提起我。你要是敢提一个字,我能救你,自然也能杀你。”
少年连忙点头如捣蒜,拾起灵石装进储物袋,三步一顾,向大路走去。
等看不见少年的身影了,密林才赶紧远离案发现场,走进了原先过门不入的酒肆。
要了一间下房,吩咐准备洗澡水和酒菜,就花去了密林十块灵石。
等她终于收拾干净了,密林喝着酒,吃着菜。
她想起刚才那个少年,被扼住喉咙,应该很绝望吧。
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就像那夜的她和母亲一样……
心里既觉得苍凉,又有些温暖,不知道是不是酒的作用。
酒劲上头,她想起父亲的淳淳教诲,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她决定了,以后就要继续这么行侠仗义……生财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