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玄子走了之后,燕十三也走了,走得干净利落,没有看密林,连招呼也没有打。
密林虽然觉得有些怪异,却也没有怎么样。
他们又没有好到那种地步,贸然走上去问他怎么了,变态王爷没准会觉得她在上赶着找虐。况且她刚刚晋阶,需要稳固一下境界。
刚刚被虚玄子一打岔,从幻象中醒过来之后仍然残留的心痛,到现在似乎已经消停了。只不过还是隐隐觉得不舒服。
没有人会无时无刻被仇恨支配。毕竟习惯和忘却,是人类自救的本能。
……
兰榭很安静。
密林打坐修炼的时候并没有人打扰。
体内灵气充盈,经脉也很强健。一开始依靠本能运转灵气突破,但是现在靠她自己运功,却是极为生涩。
运转第一个小周天的时候,废了很多功夫,到二周目的时候,就更为熟练了一些,花的时间也减半了。
饶是如此,密林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光线昏黄,天色将黑。她有点坐不住了,看起来短时间内,她并不会再继续突破了。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尚且无法将体内灵气运用自如,另一部分原因,却是因为密林感到此地的灵气实在是太过稀薄。
面前就是支起的窗户,窗外能看见晚霞染红的地平线和面色酡红恍若醉酒的太阳。密林忽然发现,从岐山出来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平静地欣赏落日。
……
同样跟她一样在欣赏日落的,还有在药园捣药的观月。
药园是紧挨着桃园的一个小院子,里面本来是荒废的小别苑,简陋,朴素,供走累的人暂时落脚。
观月呆呆着看着日落。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她刚刚来到耀王府的情形,想起父亲母亲,还有她的弟妹妹妹们。
父亲一直有病,现在还在世吗,还有力气打母亲吗?母亲还在夜里哭泣吗?弟弟妹妹们,他们还在家中挨打吗?上山采药吗?彻夜劳作吗?跪坐在路旁,等着过路的人看一眼吗?
还是,已经和她一样,在不同的地方,过着同一种生活呢?
微风吹拂着红霞缓缓流动,也将观月的芜杂的思绪渐渐吹远。她又无可避免地想到了如姬。
如姬和她不一样。
如姬举止温婉,落落大方,不像她一样,软弱,笨拙,总是像容易受惊的兔子一样窘迫。
应该说她现在的样子,都是从如姬那里学来的吧?
其他派去一同服侍的丫头会笑她东施效颦,但是如姬不会。如姬叫她识字,教她写书法。
她从来不会有不耐的神色,温柔耐心,总是笑容可掬。偶尔会看着夕阳,等一个从来不会出现的身影,那个时候的她,看起来无比寂寞,可是那点寂寞,丝毫不会损毁她的美好……
至少,从前的如姬是这样的。
观月曾相信她们会永远这样好。
一切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是如姬被测出灵根?是桃园陆陆续续多了很多的女人?是那天王爷问谁会煎药,她犹犹豫豫唯唯诺诺地举手?是在那之后,她也成为了王爷的姬妾?是如姬喝下她熬的药之后,那痛不欲生,对她露出那绝望和仇恨的目光?
还是她心中有愧,无法面对,迫不及待地逃离她身边了呢?
红尘多少无意和偶然,谁能从一点初时的一点端倪就判断出将来如何呢。
至少在那个时候,她真心实意地相信,她们会永远这样好。
观月忽然想到,相信『永远』实际是对上天的挑战,仿佛在否定命运一样。
观月垂首,开始继续捣药。石头做的药杵硌着她的手,她不会感觉到痛。因为掌心全是老茧。
这是一双干活的手,粗糙的手。终究学不来写字。
……
哑奴在一旁看了一会。
还是观月先发现他的。
哑奴走近,将手中的玉匣和手套叫给她。
观月有些诧异,要么是王爷,要么是哑奴,总之交给她的,一向都是采摘好的灵草。她打开玉匣,里面空空如也。“王爷让我亲自去采摘吗?”
哑奴点点头。
“我知道了,劳烦您了。”
等哑奴离开了,观月才忍不住落泪。
王爷今天对她过说要加大剂量。一株灵草已经让人痛不欲生,再加,那是要活活要人命啊!
……
多愁善感的人不止观月一个。
观月楼上,也有一个人心事重重。
燕十三端坐于木塌之上,木然地拨弄摆放在面前的古琴。
那边夕阳西下。这边是有一下没一下。断断续续。
脑子里回荡着虚玄子对他说的话:情之一字,伤人至深,杀人无形,好自为之。
燕十三心烦意乱。弹琴复长啸。
那老匹夫什么眼神,他会喜欢那种丑女人么?
可如果他不在意她,为何面对她,行事又如此矛盾?
燕十三自己也不明白了。到底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爱?
他想起小时候无意中撞见那个狗皇帝对着他母亲的画像一边哭一边自渎:“鸳儿,我爱你,我爱你啊。”
那是爱么?如果是,狗皇帝为何又酒池肉林,和后宫那些婆娘们做那些腌臜事?一把年纪了还像个要奶吃的孩子一样,丑态毕露,让人作呕!
调不成调,一曲毕了。天边的太阳也沉没了。
燕十三双手按在颤动的琴弦上,闭上眼睛不愿再想。
琴弦逐渐平静下来。睁眼的时候,所想的人就站在他面前。
燕十三不由得想,其实她也没那么丑。大约是洗筋伐髓的功效吧,她比起初见的时候更加健康了,白皙的脸上莹润有光泽。
燕十三忽然若有所悟,一下子心境明朗,如同拨云见日。
他笑了。就算是又如何?爱本来就是肮脏的东西。配他不是正好么?他变态,他乐意。
见燕十三看着她,半晌不说话,密林也好奇地盯着他看。
燕十三回过神来,只有一瞬的不自然,白了她一眼,“你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来跟你说一声。”
——“有屁快放。”
——“我要去报仇。”